第二部 第十五章(第3/4页)

他喘了口气又说:

“你猜猜,我在上头遇见谁了?莱昂先生!”

“莱昂?”

“就是!他会过来向你问好的。”

话音刚落,永镇先前的那位书记员已经进了包厢。

他风度洒脱地伸出手来:包法利夫人不由得也把手伸了过去,仿佛她是在听命于某种更强有力的意志。自从春雨淅淅沥沥落在绿叶上,他俩站在窗前话别的那个夜晚以后,她就没有再碰过这只手。但她很快想起目前身处的场合,这么冷场是很失礼的,于是竭力抛开那些回忆,结结巴巴地匆匆说道:“哦!您好……怎么!您也在?”

“别说话!”楼下有人喊道,因为第三幕开场了。

“那您是在鲁昂喽?”

“是的。”

“多久了?”

“出去!出去!”

好些人转过脸来冲着他俩;他不作声了。

但就从此刻起,她不再去听台上唱些什么了;宾客的合唱,阿什顿和仆人间的那场戏,雄浑的D大调二重唱,在她都显得那么遥远,仿佛乐器的声音变轻了,台上的人物退到后面去了:她回忆起了药房里的牌戏和去奶妈家路上的相遇,凉棚下的诵读小说,火炉旁的促膝谈心,回忆起整个那段可怜的爱情,它曾是那么平静,那么漫长,那么审慎,那么温柔,而她已经把它忘了。那他干吗又要回来:命运到底是怎样又把他安排进她的生活里来的?他站在她身后,肩膀靠在包厢的隔板上;她有时感觉到他鼻孔里呼出的热气拂过自己的头发,不禁微微打起颤来。

“您爱看这戏吗?”他俯身说这话时,跟她挨得很近,唇髭都擦着她的脸颊了。

她没精打采地回答说:

“哦!天哪!不大爱看。”

于是他提议到剧院外面去找个地方吃点冷饮。

“喔!别急呀!再待会儿!”包法利说。“她的头发都披散了:结局一准是悲剧。”

可是爱玛对剧中人物的痴狂已经不感兴趣,而且觉得女演员的表演也太过火。

“她嚷得太响了,”她转过身去对专心听戏的夏尔说。

“对……可也是……是有那么点儿,”他接口说道,到底是维护一下自己的乐趣呢,还是对妻子惟命是从,他有点犹豫不定。

这时莱昂叹了口气,说道:

“里面可真热……”

“就是!叫人受不了。”

“你觉得不舒服?”包法利问。

“是的,我闷得慌:咱们走吧。”

莱昂先生态度优雅地给她披上那条有花边的长披肩,三人一起出来,在码头上一家咖啡馆跟前的露天座里坐下。起先话题是她的不适,可爱玛不时要打断夏尔,因为她说怕这会让莱昂先生觉得腻烦;这位先生则告诉他俩,他来鲁昂的一家大事务所干两年,想好好熟悉一下业务,因为巴黎的办事方式,跟诺曼底那儿是有所不同的。他又问起贝尔特、奥梅一家子和勒弗朗索瓦大妈;而后,由于当着丈夫的面实在已经无话可说,谈话不一会儿也就中止了。

从剧场散戏出来的人群,在人行道上经过,不是嘴里哼着歌,就是扯开嗓门高声嚷嚷:哦,美丽的天使,我的露西娅!莱昂不想让人觉得他对音乐是门外汉,就谈起音乐来了。唐比里尼、吕比尼、佩西亚尼和格丽齐(5)的演出,他全都看过;跟他们一比,拉加尔迪虽说眼下挺走红,实在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是,”夏尔嘴里小口小口咬着朗姆酒汁冰糕,打断他说,“听说他在最后那一幕里演得真是无懈可击;我真后悔没看完就出来了,因为我还刚看出点味道来呢。”

“没关系,”书记员接口说,“他不久还要演一场。”

可是夏尔回答说,他们第二天就得回去。

“除非,”他转过身对着妻子说,“你愿意独自留下,我亲爱的小猫咪,嗯?”

那年轻人一见这机会来得这么巧,居然让他看见了一线希望,赶忙改弦易辙,一个劲地恭维拉加尔迪在最后那场戏里的演技。那真是棒极了,简直妙不可言!于是夏尔坚持要妻子留下。

“你可以星期天再回去。得,你快拿定主意吧!要是你以为这样做未必对身体有什么好处,那你就完全错了。”

这当口,边上的一张张桌子跟前,全都空无一人了;一个侍者闷声不响地走过来,站在他们旁边;夏尔明白他的来意,便掏出钱包;书记员伸出胳膊拦住他,不光抢先付了账,而且没忘多撂下两枚硬币,碰在大理石的桌面上铮铮作响。

“真不好意思,”包法利嗫嚅着说,“让您破费……”

那一位挺亲热地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然后拿起帽子:“那就说定了,明儿六点,对吗?”

夏尔又重申一遍他不能再耽搁了;不过爱玛完全可以……“可我……”她喃喃地说,带着很奇怪的笑容,“实在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