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三章(第3/4页)

她想勉强吃几口。食物噎得她透不过气来。于是她铺开餐巾像要看看织补得怎样,而且当真起念要干这活儿,数起针数来了。蓦地,她想起了那封信。难道她把它给掉了?要上哪儿去找?可她感到困乏之极,简直想不出一个借口离开餐桌。随后她又变得很胆怯;她怕夏尔;他一准什么都知道了!可不是,他这句话就说得挺蹊跷:“看来,我们最近是见不着罗多尔夫先生了。”

“谁对你说的?”她打着哆嗦说。

“谁对我说的?”他听到这突兀的语气,有些吃惊地应声说;“是吉拉尔,刚才我在法兰西咖啡馆门前碰到他来着。罗多尔夫先生已经出门了,要不也快动身了。”

她噎了一下。

“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经常这么出门去消遣散心,说实话,我赞成他!他有的是家产,又是单身汉!——何况,我们这位朋友,他可会寻欢作乐呢!他是个老手!朗格洛瓦先生告诉我……”

他很有分寸地没往下说,因为女仆进来了。

女仆把散在搁架上的杏子归拢放进篮里;夏尔没注意到妻子的脸红,吩咐把篮子端过去,拿起一只就咬。

“喔!棒极了!”他说。“嘿,你尝尝。”

说着他把篮子递过去,可她轻轻地推开了。

“那你闻闻:多香!”他连连把篮子伸到她鼻子底下。

“我透不过气来!”她腾地一下子立起身,大声说道。

不过,她强自克制,这阵痉挛总算过去了;随后她说:“没事!没事!只是一阵烦躁;你坐下吃呀!”

因为她怕他会反反复复问她,照料她,不离她的左右。

夏尔听她的话,重新坐下,把杏核吐进手心,搁在盘子里。

突然间,一辆蓝色轻便双轮马车驶经广场迅疾前去。爱玛一声尖叫,直挺挺地往后倒在地上。

原来,罗多尔夫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鲁昂。然而,从拉于歇特到比希,永镇是必经之路,因此他只得过镇而去,而爱玛借着那盏如同一道暮色般笔直驱前的车灯的光亮,认出了他。

药房老板听见这边屋里嘈杂的声响,急忙赶过来。餐桌,连同所有的盘子,全都掀翻在地;调味汁,肉块,餐刀,盐瓶和作料瓶架,撒得满房间都是;夏尔连声呼救;贝尔特吓得直哭;费莉茜黛双手颤抖,在解开夫人的衣纽,而她全身在一阵阵抽搐。

“我去一下,”药剂师说,“到配药间找点香醋来。”

随后,当她嗅了醋瓶睁开眼睛时,他说:“我料定没事;这东西就是死人也弄得醒。”

“你说话呀!”夏尔说,“你说话呀!你醒醒!是我,是爱你的夏尔呀!你认得出我吗?瞧,这是你的小女儿;抱抱她!”

女孩朝母亲伸出胳臂,想搂她的脖子。可是,爱玛扭过头去,费力地说:“不,不……谁也不要!”

她又昏厥过去。众人把她抬到她的床上。

她平躺着,嘴巴张开,眼睑闭紧,双手平放,一动不动,苍白得像尊蜡像。眼里流出两行泪水,缓缓地淌到枕头上。

夏尔站在床头凹进的墙角,药房老板挨着他,作沉思静默状,这种姿态在人生的若干重要场合显得非常得体。

“您放心,”他碰碰夏尔的胳膊肘说,“我看危险期已经过去了。”

“是的,她现在有点儿要睡了!”夏尔答道,他在瞧着她入睡。“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她又病倒了!”

这时奥梅问到发病的起因。夏尔回答说是在她吃杏子时突如其来犯的病。

“怪事!……”药房老板接口说。“不过晕厥有可能是杏子引起的!有些体质的人,同时闻到某几种气味就会过敏!这敢情是个挺好的研究课题,无论是从病理学还是从生理学的角度而言。祭司了解这一问题的重要性,所以他们举行仪式时总把几种香料掺杂在一起。那是为了麻痹你的感官,使你神志恍惚,这一点在女性身上格外容易奏效,因为她们特别敏感。有人举过例子,说有的女性闻到焚烧角质组织或新鲜软面包的味道,就会晕过去……”

“小心别吵醒她!”包法利轻声说。

“不光人类有这种异常现象,”药剂师接着往下说,“就连动物也有类似情形。这不,您想必也知道 nepeta cataria(3),就是俗称的猫儿草,有刺激猫科动物性欲的奇特效果;另外,不妨再举个我可以保证确凿无疑的例子,布里杜(我的一位老同学,现在的寓所在马尔帕吕街(4))有一条狗,只要给它闻一下鼻烟盒,就会浑身抽搐。他甚至经常带朋友上他在纪尧姆森林(5)的小屋去做试验。一样普普通通的引嚏剂,竟然会对一种四足动物的感官产生如此强烈的刺激,这叫人怎么想得到呢?真是不可思议,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