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三章(第2/4页)

两支蜡烛的火苗晃晃悠悠地抖动起来。罗多尔夫起身关上窗,重新坐下。

“我看这就差不多了。噢!还得加上一点,省得她再来跟我纠缠不清。”

当您看到这封愁肠百结的信时,我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因为我只想走得愈远愈好,为的是摆脱重见您一面的诱惑。请别过于伤感!我还会回来的;说不定到那一天,我俩还会再聚在一起,心如止水地谈到昔日的爱情。别了!

后面还有一个“别了”,是分开写成“别——了”的,他认为这样显得更有韵味。

“现在,落款怎么写呢?”他心想。“您忠诚的……不好。您的朋友?……对,就这样。”

您的朋友

他把整封信看了一遍,觉得挺好。

“可怜的好女人!”他怜惜地想道。“她会以为我的心比石头还硬了;得在上面洒几滴眼泪;可我,我哭不出来;这不是我的错。”说着,罗多尔夫拿杯子盛了水,手指伸进去蘸了蘸,高高地滴下一滴,墨水洇成一个淡淡的斑痕;随后,他找印章封口,不想找到的正是那颗心心相印。

“用在这场合好像有点那个……哎!嗨!管它呢!”

封好火漆以后,他抽了三筒烟斗,去睡觉了。

第二天起床(已是两点左右,头天晚上睡得挺晚),罗多尔夫着人摘了一篮杏子。他把信放在篮底,用葡萄叶遮住,吩咐那个平日犁地的雇工吉拉尔,小心在意地给包法利夫人送去。这是他和她约定的通信办法,平时随季节不同,或是送水果,或是送野味。

“她要是问起我,”他说,“你就回答说,我已经出门去了。一定要把篮子送给她本人,交到她手上……去吧,当心点儿!”

吉拉尔穿上新罩衫,掏出手帕盖住杏子,四面扎牢,蹬着那双打铁掌的木底套靴,迈着沉重的大步,不动声色地往永镇而去。

他到的时候,包法利夫人正和费莉茜黛在厨房桌子上整理一包衣物。

“给,”那雇工说,“我们老爷让送给您的。”

她心头一阵发怵,一边在衣袋里找硬币,一边神情惊慌地打量这个农夫,而他也大惑不解地瞪眼瞧着她,不明白这么件礼物为什么会让一个人这般激动。他总算走了。费莉茜黛还在厨房里。她按捺不住,跑进客厅,只做得要把杏子放在那儿似的,翻转篮筐,扯掉叶子,找到那封信,拆了开来,顿时就像身后烧起一蓬大火,势头凶猛地在逼过来,她惊骇万分,直往卧室逃去。

夏尔在家,她瞥见了他;他对她说话,她什么也没听见,管自疾步上楼,呼吸急促,神色仓皇,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手里始终捏着的那张可怕的信纸,在指间犹如铁皮似的喀喀直响。奔到三楼,她停在顶楼房门跟前,房门关着。

这时她想要镇静一下;她想起了这封信;得把它看完,她不敢。再说,在哪儿看?怎么看?别人会看见她的。

“噢!没事,”她想道,“这儿就行。”

爱玛推门进去。

重浊的热气,从板岩顶上直逼下来,她觉得太阳穴发胀,透不过气来;她乏力地走到关紧的窗子跟前,拉开窗闩,令人目眩的阳光猛地泻进屋来。

越过面前的屋宇看去,整个田野一望无际。底下是空荡荡的小镇广场,行人道上的石子熠熠发亮,家家户户的风标都寂然不动;街角一个往下的楼层里,传出忽高忽低、尖厉刺耳的轰鸣声。那是比内在开车床。

她倚在窗口上,又看了遍信,气得直冷笑。可她愈是想集中心思,思绪就愈是紊乱。她又看见了他的身影,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张开双臂搂住了他;心头怦怦直跳,仿佛有台打桩机在锤击前胸,一下快似一下,间隔很不均匀。她环顾四周,冀盼地面塌陷下去。为什么不来个一了百了?难道有谁拦住她吗?她是自由的呀。她往前迎去,望着街面对自己说:“跳呀!跳呀!”

从底下径直升腾而上的光束,把她身子的重量拽向那深渊。她觉得广场的地面在摇晃,在沿着墙面竖立起来,而地板那头直往下斜,犹如一条前后颠簸的船。她这么探身在窗外,几乎像悬在半空,四周就是浩茫的空间。湛蓝的天空融入她的身体,气流在她空荡荡的脑子里打旋, 她只消听其自然,把一切置之度外就行了;车床的轰鸣声始终不停,活像一个发怒的声音在唤她。

“我的太太!我的太太!”夏尔大声叫道。

她停住了。

“你在哪儿?来呀!”

想到刚才险些送命,她吓得差点儿晕过去;她闭上眼睛;随即觉着有人碰她的衣袖,不禁打了个哆嗦;是费莉茜黛。

“先生在等您呐,夫人;汤都摆好了。”

得下楼去!得去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