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章(第2/5页)

“行了,安静些,”药剂师说,“你的感激之情,留着以后再向恩人表示吧!”

说完他就下楼去,把手术结果讲给等在院子里的人听,这五六个看热闹的人还以为伊波利特马上就能走路了哩。而夏尔把病人的脚用模具夹住以后,便也回转家去,爱玛在家门口心焦地等着他。她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两人在餐桌旁坐定;他吃得很多,在上甜点时,甚至还要来杯咖啡,这是平时星期天有客人来的时候才享受一下的排场。

整个傍晚过得温馨宜人,两人谈兴很浓,大谈其共同的梦想。他们谈到未来的幸福,谈到家里哪些地方要改善条件;他看见自己声名传了开去,日子愈过愈舒坦,妻子一如既往地爱着他;她由于体验到一种全新的、更健康的、更美好的情感而容光焕发,由于对这个钟爱她的可怜男人生出了些许柔情,而感到很高兴。罗多尔夫的影子,有一刹那掠过她的脑际;不过她的目光回到了夏尔脸上;她甚至惊奇地发现,他的一口牙齿还挺不错。

两人已经上了床,不料奥梅先生不顾厨娘的劝阻,硬是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稿纸。这是他准备投给《鲁昂灯塔报》的捧场文章。他是拿来给他俩看的。

“还是请您给念一下吧,”包法利说。

他念了起来:

“‘尽管种种偏见仍像一张网似的笼罩着欧洲的部分土地,阳光却已经射进了我们的田野。上星期二,就在我们的永镇小城,人们有幸目 睹了一次外科手术,一次体现高尚的博爱精神的壮举。包法利先生,一位最杰出的开业医师……’”

“噢!过奖了!过奖了!”夏尔激动得几乎话都说不上来了。

“哪儿的话!怎么能说过奖呢!……‘施行了一次畸形足矫正手术……’我没有用医学术语,因为,您知道,报纸上的文章……有些人也许会看不懂;得让大家都……”

“那当然,”包法利说。“请继续念下去。”

“我再往下念,”药房老板说,“‘……包法利先生,一位最杰出的开业医师,施行了一次畸形足矫正手术,患者名叫伊波利特·托坦,已在金狮旅店当了二十五年马厩伙计,该旅店系守寡的勒弗朗索瓦太太所开,位于阅兵广场。出于对试行手术的新奇感,以及对手术对象的关切之情,众多居民前往观瞻,手术室外人满为患。而此次手术唯神奇二字堪以形容,患者身上只有少许几点血迹,简直可以说,那根冥顽的筋腱面对高超的技艺,终于败下阵来了。令人称奇的是(我们都是亲眼目睹),病人几乎没有叫过一声痛。他目前情况良好,相信很快就能康复,在下次乡镇集会上,谁敢说我们好样的伊波利特不会置身于欢歌笑语的人群中间,跳起狂欢的舞蹈,以热情奔放的蹦跳击腿来向人们证实他已经痊愈了呢?让我们向胸怀开阔的学者致敬!向孜孜不倦夜以继日,献身于改善人类处境、减轻同胞痛苦的人们致敬!致敬!致敬致敬再致敬!我们何不借此机会为盲人重见光明,为失聪者听见声音,为足疾患者行走自如而欢呼呢?昔日所谓上帝选民方能得到的神启(5),今天科学已经给予普天下的人们了!有关这次惊人手术的情况,我们还将向读者作连续报道。’”

文章归文章,五天过后,勒弗朗索瓦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嚷道:“快救救他!他要死了!……我方寸都乱了!”

夏尔拔腿往金狮客栈奔去,药房老板瞧见他光着头穿过广场,便也撇下药房跑出来。他赶到那儿,气直喘,脸通红,神色慌张,见到有人上楼就问:“咱们这位出了风头的畸形足患者怎么啦?”

这位畸形足患者正处于极度痉挛状态,疼得乱扭乱动,夹在腿上的那副模具死命往墙上撞,像要把它捅穿似的。

他们小心翼翼,尽量不碰手术部位,把那木盒卸下一看,只觉情况不妙。整只脚肿得不成样子,整张皮肤仿佛眼看就要胀破,而且到处都是那个宝贝模具留下的瘀斑。伊波利特一直叫痛;但没人理会他;现在得承认,他叫痛并非全无道理,于是允许他松绑几小时。不过,一见浮肿稍有消退,两位知识渊博的主儿立即断定,这条腿要重新放进模具,而且要夹得更紧,以便加快治疗进程。又过了三天,伊波利特终于忍无可忍,于是两人再次取下模具,一见眼前的景象,却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青灰色的肿胀蔓延到了整条小腿,东一处西一处的长满水疱,往外渗着黑色的脓水。情况看来相当严重。伊波利特变得烦躁起来,勒弗朗索瓦大妈把他挪进那个小间,紧挨着厨房,让他好歹能散散心。

可是见天来小间用餐的税务员勃然作色,发话说他受不了旁边搁这么个家伙。所以只得再把伊波利特搬到弹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