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2/9页)

女掌柜目不转睛地瞅着法兰西咖啡馆的店门,药房老板管自往下说:“但愿我们的农业工作者都能成为化学家,或者至少能多听听科学是怎么说的!所以我呢,最近写了一本很有分量的小册子,也就是一篇有七十二页还多些的论文吧,题目就叫《论苹果酒及其酿造与效用,兼谈有关这一问题的几点刍见》,我寄给了鲁昂农学会,并且有幸被接纳入会,分在农业大组的仁果类果树栽培组。唔!要是我的作品能够发表……”

药剂师打住了话头,因为勒弗朗索瓦太太整个儿就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您倒是瞧瞧这帮人,”她说,“真叫人看不懂!居然上这么家破饭店!”

说完她耸耸肩膀,这一绷,胸前毛衣的网眼都撑了开来;听见对手的那爿咖啡馆里传出阵阵歌声,她伸出双手指向那儿说:“反正事情长不了,不出一个星期,就全得完。”

奥梅吃了一惊,不由得退后一步。她走下三步踏级,凑近他耳边说道:“怎么!这事您还不知道?它这星期就要给扣押查封了。是让勒侯给逼的。他凭手里的票据,活活把人家往死路上赶。”

“真是无妄之灾!”药剂师大声说,凡是能预想到的种种情况,他都有现成的评语。

女掌柜于是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些消息,她都是从吉约曼先生的男仆泰奥多尔那里听来的;她虽然讨厌泰利埃,可还是严词申斥勒侯,骂他是骗子,是马屁精。

“嘿!瞧,”她说,“他就在菜市场:在跟包法利夫人打招呼,包法利夫人戴着顶绿颜色的帽子,还挽着布朗热先生的胳膊哩。”

“包法利夫人!”奥梅说。“我得赶紧去向她致个意。要是能在场子里给她安排个柱廊下面的位子,大概会让她挺高兴的。”

说完,药剂师便匆匆走开;勒弗朗索瓦大妈在后面唤他,还想给他把事情讲完,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笑容可掬,脚底生风,一路不停地朝左右两边的熟人频频致意,所过之处,黑礼服宽大的下摆迎风飘起,甩得很高。

罗多尔夫远远看见他,赶忙加快脚步;可是包法利夫人气喘吁吁了:他只好放慢步子,脸带笑容但语气粗浮地对她说:“我这是要躲开那个胖子:您知道,就是那个药剂师。”

她用胳膊捅了他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他暗自思忖。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从眼梢里看着她。

从侧面看去,她的表情显得非常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戴着顶椭圆形女帽,白色的系带宛似芦苇的叶片,整张脸的侧影在明艳的阳光中勾勒得很分明。睫毛又长又弯,眼睛望着正前方,虽然张得大大的,但由于细腻的皮肤下血液微微的脉动,仿佛被颧颊夹得稍稍闭拢了些似的。鼻中隔有一层淡淡的红晕。头侧向一边,双唇中间露出两排晶莹洁白的齿尖。

“她是调侃我?”罗多尔夫寻思道。

其实爱玛刚才这一捅,只是给他提个醒儿;因为勒侯先生跟着他俩,还不时在对他们说上一句两句,看上去挺想能插进来一起聊聊。

“今儿天气可真好!大家都出门来了!刮的是东风哩。”

罗多尔夫根本不睬他,包法利夫人也没去答理他,可是只消他俩稍有一个小小的动作,他马上就会伸手一按帽檐,凑上前去说道:“恕我耳拙,二位说什么来着?”

一路来到铁匠铺跟前,罗多尔夫突然一侧身,不再沿大路往栅栏门而去,挽着包法利夫人径自走上一条小道,嘴里还喊道:“回见,勒侯先生!您走好嘞!”

“瞧您,就这么把人家给打发走了!”她笑着说。

“干吗要让人家挤进来呢?”他说,“既然今天我有幸和您在一起……”

爱玛脸红了。他没把话说完,就掉转话头说起天气怎么好,在草地上散步有多惬意等等。有些雏菊已经开花了。

“瞧这些雏菊多可爱,”他说,“就这些,也够近边的恋人们预卜用了。(2)”

接着他又加上一句:

“我想去摘一朵。您说呢?”

“莫非您也是恋人?”她稍稍咳声嗽,说道。

“哎哟!谁知道呢,”罗多尔夫答道。

草坪上愈来愈挤,主妇们撑着大伞,挎着篮筐,带着孩子挤来挤去。时不时会迎面碰到一长列乡下姑娘,得给她们让路,这些帮工的村姑穿着蓝袜子、平底鞋,戴着银戒指,从她们身边走过,闻得到一股牛奶味儿。她们手牵着手在草坪上往前走,从那行山杨树到设宴的帐篷,都有她们的身影。不过,这会儿评审的时间到了,这些农夫村妇一簇簇地拥进一个类似赛马场的圈地,圈地四周敲了木桩,揽了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