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第2/5页)

她好像没听见。他就又说:

“想来还是忙得很吧?我跟他呀,我们俩一准算是这教区里事儿最多的人了。不过他呢,治的是肉体的毛病,”他呵呵地笑着说,“我呢,治的是心灵的创伤!”

爱玛用央求的目光凝视着神甫。

“是啊……”她说,“您能解救所有的苦难。”

“哦!可别这么说,包法利夫人!就在今儿早上,我不得不跑了趟下迪俄镇,那儿有头母牛得了鼓胀病;他们以为它是中了邪。所有那些母牛,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噢,对不起!隆格马尔和布代!见鬼!你们倒是有完没完哪!”

说完,他一个箭步,冲进教堂。

于是那帮顽童一窝蜂挤到大讲经台跟前,爬上唱诗班的矮凳,翻开祈祷书;有几个蹑手蹑脚的,眼看就要溜进忏悔室。可是冷不防神甫蹿将上来,劈劈啪啪就是一阵耳刮子。他提着他们的衣领,拎起来狠狠地往地上摔去,摔得他们一个个双膝着地跪在祭坛的地砖上,像是打算就此生根不再挪窝儿似的。

“得,”他回到爱玛身边开口说道,一边用牙齿咬住块印花大手绢的一角,把它抖落开来,“庄稼人真是可怜!”

“可怜的不光是他们,”她回答说。

“可不是!比如说吧,还有城里的工人。”

“我不是说他们……”

“请您原谅!我认识一些工人家的主妇,又安分又贤惠,我敢说,一个个都是女圣人,可她们连面包也没有。”

“可是有些人,”爱玛接口说(一边说着,一边嘴角抽动了几下),“她们有面包,可是没有……”

“取暖的柴火,”神甫说道。

“哎!那有什么关系?”

“什么!有什么关系?依我看,一个人只要住得暖和,吃得好……因为,说到底……”

“我的主呵!我的主呵!”她连连叹道。

“您觉得不舒服吗?”他神情不安地走上前来说道;“大概是停食了吧?您得回家去,包法利夫人,喝点茶,提提神;要不就喝杯糖开水。”

“干什么?”

她的表情,就像是刚从冥想中回过神来。

“您把手按在额头上。我还以为您头晕呢。”

随即他话锋一转:

“您刚才是有事问我吧?是什么事来着?我记不得了。”

“我吗?没有……没有……”爱玛连连说道。

说着,她收回环视四周的目光,缓缓地落到这位穿教士长袍的老人身上。两人面对面地看着对方,都没作声。

“那就失陪了,包法利夫人,”他终于说道,“您知道,这就叫责有攸归;我得去管管这帮淘气鬼了。眼看初领圣体的日子就快到了。我真怕到时候又要弄得措手不及!所以,从耶稣升天节(3)起,我要他们每星期三准时来加一个钟头课。这些可怜的孩子!要尽早把他们领上主指引的路才是唷,其实,主早就借圣子之口嘱咐过我们——请多保重,夫人;代我向您先生致意。”

说完他就走进教堂,进门前朝圣殿方向行了个单膝下跪礼。

爱玛看着他微微侧转头,胳臂撑开,手半握拳,步履沉重地往前走去,消失在两排连在一起的长凳中间。

然后,她像个装在轴上的木头人,一下子就原地转了个身,举步往家里走去。可是本堂神甫的大嗓门和孩子们清脆的童声,还不时从身后传进耳朵:“你是基督徒吗?”

“是的,我是基督徒。”

“什么叫基督徒?”

“基督徒就是受过洗礼的人……过洗礼的人……洗礼的人。”

她把着扶手,走上家里的楼梯,进了卧室,便跌坐在一张圈椅里。

玻璃窗上泛白的光线,晃晃悠悠的渐渐黯淡下去。待在原地的那些家具,仿佛变得更加沉寂,消融在夜色之中,犹如湮没在黑黢黢的大海里面。壁炉里的火灭了,座钟仍在滴答滴答响着,爱玛恍惚间只觉着四周静得出奇,而她心里却充满着骚乱。这当口,穿着绒线鞋的小贝尔特正在窗子和做针线活的桌子之间蹒跚学步,摇摇晃晃地朝妈妈走来,想要抓住她罩袍上的带子。

“走开!”爱玛说着,用手推开她。

小女孩一会儿又转了回来,而且越发靠得近了;她把小胳臂倚在妈妈的膝上,抬起蓝色的大眼睛望着她,一绺清莹的口水从唇边流到了绸罩袍上。

“走开!”年轻的妈妈这回当真上了火。

她的神色吓着了孩子,小女孩哇地哭了起来。

“哎!叫你走开嘛!”爱玛说着,又用胳臂肘去推她。

贝尔特摔倒在柜脚的铜花饰上,划破了脸颊,出了血。包法利夫人急忙过去扶起她,拉铃太猛把铃绳拉断了,就拼命使劲喊女仆来;而她刚要责怪自己,只见夏尔出现在门口。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他回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