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2/4页)

包法利夫人细细看了一遍。

“我都用不着,”她说。

于是勒侯又动作轻巧地取出三条阿尔及利亚披巾、几包英国缝衣针、一双草编拖鞋,还有四只椰子壳做的蛋杯,上面的花纹是苦役犯雕镂的。然后,他双手撑桌,伸长脖子弯着腰,嘴张得大大的盯住爱玛,瞅着她的目光游移不定地在这些货物间逡巡。他不时还用指甲轻轻地在摊平的披巾上拂一下,像是要掸掉落在上面的灰尘似的;披巾微微抖动,发出极轻的窸窣声,缀在上面的金饰片犹如小小的繁星,闪烁着暮青色的光芒。

“什么价钱?”

“值不了几个钱,”他答道,“值不了几个钱;再说也不用忙;还好商量;咱们又不是犹太人!”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婉言谢绝了,可勒侯先生并没在意:“咱们以后会熟悉的;我跟夫人太太向来都能谈得拢,可就是我家里的那位除外!”

爱玛笑了笑。

“我说这话,”他开了这么句玩笑以后,做出一副厚道的样子接着说,“是想让您知道,钱我可是不放在心上的……要是您手头紧,我可以借给您。”

她做了个表示惊讶的手势。

“噢!”他赶紧压低声音说,“我不用跑到大老远去张罗的;这您尽管放心!”

说完他又问起泰利埃老爹的情况,法兰西咖啡馆的这位老板,这会儿是包法利先生的病人。

“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呐,这位泰利埃老爹?——他咳起嗽来整座屋子都会摇,我真有些担心,赶明儿没准他要不了法兰绒女上衣,倒是要件松木的外套了!他年轻的那会儿太放荡!夫人,这种人是半点分寸也不知道的!他呀,是让烧酒给烧坏的!不过,话又说回来,眼看着一个老相识就这么要走,心里总不是滋味。”

他一边关上盒子,一边就这么议论着医生的病家。

“想必是天气的缘故,”他苦着脸瞧着窗外,“这个病那个病的就是烦人!就说我吧,也觉得不对劲儿,腰背老是疼;改天我是得来让先生给看看。得,包法利夫人,我就此告辞了;在下不揣冒昧,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说完他轻轻地把门带上。

爱玛吩咐给她把晚餐端到卧室里来,搁在壁炉旁边;她慢慢地吃着;看来似乎都挺不错。

“我可够谨慎的!”她想到那几条披巾时,暗自这么说道。

她听见了楼梯上的脚步声:这是莱昂。她站起身来,矮柜上堆着一叠要缲边的抹布,她随手拿了一块。他进门的当口,她看上去正忙得很。

谈话毫无生气,包法利夫人说说停停,他呢,好像挺尴尬。他坐在壁炉边的一张低凳上,用指头转动着那只象牙针线匣;她走针引线,还不时用指甲按褶裥。她不说话了;他不作一声,她的沉默犹如她的说话一样,把他给镇住了。

“可怜的小伙子!”她心想。

“我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了?”他暗自思忖。

临了,莱昂还是说了他过几天要去鲁昂,事务所有桩事务要办。

“您的音乐杂志快期满了,要我给您续订吗?”

“不用,”她回答说。

“为什么?”

“因为……”

说着她抿紧嘴唇,慢慢地拉起一针长长的灰线。

这针线活叫莱昂看着觉得心里不受用。爱玛的指尖好像擦伤了;他脑子里转过一句体己话,可是没敢说出口。

“这么说您打算放弃了?”他说。

“什么?”她很快接口说,“音乐吗?噢!老天爷,没错!您不看见我有屋子要收拾,有丈夫要照料,有这么一大堆活儿,有这么多更要紧的事情要尽心尽力去做吗?”

她瞧了瞧钟。夏尔回来要晚了。她显出很担心的样子。她再三地说:“他人真好!”

书记员挺喜欢包法利先生。可是看到爱玛对他如此情深,他不免有些不快,感到挺惊讶;不过他还是称赞包法利先生,说人人都夸他好,尤其是药房老板。

“噢!他也是个好人,”爱玛接口说。

“没错,”书记员说。

接着他就提起奥梅太太,他俩平时常拿这位太太的不修边幅当作笑料。

“这有什么关系?”爱玛截住他的话头说。“一个好主妇是不会为自己的打扮多操心的。”

说完她又闷声不响了。

随后几天情况依旧;她的谈吐,她的举止,全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大家眼瞧着她时时把家务放在心上,准时去教堂,对女佣管得也严了。

她把贝尔特从奶妈那儿接了回来。遇到有客人来,费莉茜黛就把孩子带出来,包法利夫人脱开她的衣服,让客人看她的小胳膊小腿。她一再说自己喜欢孩子;孩子在她就是安慰,就是欢乐,就是刻骨铭心的爱,她抚爱女儿时流露出来的热情,不住永镇的人看在眼里,不由得会想起《巴黎圣母院》里的莎谢特(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