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3页)

他打开了信,几乎没有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每封信都有四页,一会儿他就把信折了起来。

“我们走吧,”他对我说,“我明天再写回信。”

我们到了警长那儿,阿尔芒把玛格丽特姐姐的委托书交给了他。

警长收下委托书,换了一张给公墓看守人的通知书交给他;约定次日上午十点迁葬。我在事前一个小时去找阿尔芒,然后一起去公墓。

我对参加这样一次迁葬也很感兴趣,老实说,我一夜都没睡好。

连我的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可想而知这一夜对阿尔芒来说是多么漫长啊!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我到了他的家里,他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神态还算安详。

他对我笑了笑,伸过手来。

几支蜡烛都点完了,在出门之前,阿尔芒拿了一封写给他父亲的厚厚的信,他一定在信里倾诉了他夜里的感想。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到达蒙马特公墓。

警长已经在等我们了。

大家慢慢地向玛格丽特的坟墓走去,警长走在前面,阿尔芒和我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我觉得我同伴的胳膊在不停地抽搐,像是有一股寒流突然穿过他的全身。因此,我瞧瞧他,他也懂得了我目光的含义,对我微笑了一下。可是从他家里出来后,我们连一句话也不曾交谈过。

快要走到坟前时,阿尔芒停了下来,抹了抹脸上豆大的汗珠。

我也利用这个机会舒了一口气,因为我自己的心也好像给虎钳紧紧地钳住了似的。

在这样痛苦的场合,难道还会有什么乐趣可言!我们来到坟前的时候,园丁已经把所有的花盆移开了,铁栅栏也搬开了,有两个人正在挖土。

阿尔芒靠在一棵树上望着。

仿佛他全部的生命都集中在他那两只眼睛里了。

突然,一把鹤嘴锄触到了石头,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阿尔芒像遭到电击似的往后一缩,并使劲握住我的手,握得我手也痛了。

一个掘墓人拿起一把巨大的铁铲,一点一点地清除墓穴里的积土;后来,墓穴里只剩下盖在棺材上面的石块,他就一块一块地往外扔。

我一直在观察阿尔芒,时刻担心他那明显克制着的感情会把他压垮;但是他一直在望着,两眼发直,瞪得大大的,像疯子一样,只有从他微微颤抖的脸颊和双唇上才看得出他的神经正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至于我呢,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很后悔到这里来。

棺材全部露出来以后,警长对掘墓的工人们说:“打开!”

这些人就照办了,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

棺材是橡木制的,他们开始旋取棺材盖上的螺钉,这些螺钉受了地下的潮气都锈住了。好不容易才把棺材打了开来,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尽管棺材四周都是芳香扑鼻的花草。

“啊,天哪!天哪!”阿尔芒喃喃地说,脸色雪白。

连掘墓人也向后退了。

一块巨大的白色裹尸布裹着尸体,从外面可以看出尸体的轮廓。尸布的一端几乎完全烂掉了,露出了死者的一只脚。

我差不多要晕过去了,就在我现在写到这几行的时候,这一幕景象似乎仍在眼前。

“我们快一点吧。”警长说。

两个工人中的一个动手拆开尸布,他抓住一头把尸布掀开,一下子露出了玛格丽特的脸庞。

那模样看着实在怕人,说起来也使人不寒而栗。

一对眼睛只剩下了两个窟窿,嘴唇烂掉了,雪白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干枯而黑黑的长发贴在太阳穴上,稀稀拉拉地掩盖着深深凹陷下去的青灰色的面颊。不过,我还是能从这一张脸庞上认出我以前经常见到的那张白里透红、喜气洋洋的脸蛋。

阿尔芒死死地盯着这张脸,嘴里咬着他掏出来的手帕。

我仿佛有一只铁环紧箍在头上,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只能把我带在身边以防万一的一只嗅盐瓶打开,拼命地嗅着。

正在我头晕目眩的时候,听到警长在跟迪瓦尔先生说:“认出来了吗?”

“认出来了。”年轻人声音喑哑地回答说。

“那就把棺材盖上搬走。”警长说。

掘墓工人把裹尸布扔在死人的脸上,盖上棺盖,一人一头把棺材抬起,向指定的那个方向走去。

阿尔芒木然不动,两眼凝视着这个已出空的墓穴;脸色就像刚才我们看见的死尸那样惨白……他似乎变成一块石头了。

我知道在这个场面过去,支持着他的那种痛苦缓解以后,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我走近警长。

“这位先生,”我指着阿尔芒对他说,“是不是还有必要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