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期 冤家路狭 53

第七期 功成愿满

爱姆寺牧师公馆里,已经是傍晚的时候了。牧师的书房里,照规矩必有的那两支蜡烛,正在绿色的蜡烛罩下面点着,但是牧师本人,却始终没在书房里落坐。他仅仅有时进来,把壁炉里生的一点儿火,春日渐暖的时候够用的一点儿火,拨弄一下,拨弄完了,就又出去了;他有时到前门那儿站一会儿,再往客厅里走一趟,然后又回到前门那儿。

前门是朝西开着的,那时候虽然屋子里面已经暗了,但是外面却还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得见东西。克莱太太本来是在客厅里坐着的,现在也跟她丈夫,来到前门了。

"还得老大一会儿的工夫哪,"牧师说。"就是火车能不误点,他也总得六点钟才到得了粉新屯,到了粉新屯,还有十英里的乡下道儿,其中有五英里是克利末克路;咱们那匹老马走那样的路,你想快得了吗?""但是,亲爱的,那匹马拉咱们的时候,可一个钟头就走过那么些路来着呀。" "那是多年以前了。"他们老两口子分明知道,最要紧的就是耐心等候,象他们现在这种争辩,全是白费气力,但是却又只能这样,把时光一分钟一分钟地挨过去。

等到后来,篱路上到底微微听得见声音了,栅栏外面,也一点儿不错,停下那辆老旧的矮马马车了。他们只看见,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他们就硬以为他们跟他认识,其实这种认识,只是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们正等一个人,而那个人又是从他们的马车上下来的,所以他们才认识他罢了,要是他们在路上和他遇见,他们一定会和他交臂错过。

克莱太太从黑暗的过道里,一直冲到门口,她丈夫却稍慢一些,跟在后面。

新到的那个人正要进门,在门口看见了他们两个焦灼的面孔,看见了他们两个的眼镜反映出来的亮光,因为他们正和夕阳的余晖相对,但是他们两个却只能看见他背着阳光的形体。

"哦,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到底回来了!"克莱太太喊着说,那时候,她对于她这个儿子离经叛教的污点(这就是他们这番分离的原因),也跟对于他身上的尘土一样,一点儿也顾不得了。实在说起来,世界上的女人,就是顶忠实于真理的信徒,哪有信经典上福祸利害的话,象信她自己的子女那样的呢?把神学的道理跟子女的幸福权衡起来,哪有不把神学当作东风马耳的呢?当时父子三个刚一进了点着蜡的屋子里,克莱太太就往她儿子的脸上看去。

"哦,这哪儿是安玑,这哪儿是我儿子!这哪儿是离家那时候的安玑!"她心里一阵难过,不知不觉用反话喊着说,同时把身子转到旁边。

他父亲见了他,也吃了一惊,因为当日克莱受了家庭事变的嘲弄之后,在一阵厌恶之下,贸然去到外国,在那儿受了烦恼,经了恶劣的气候,瘦得跟从前一比,完全是两个人了。我们这时候看见的他,与其说是整个的人,还不如说是一副骨头架子,与其说是一副骨头架子,还不如说是一个鬼魂。他很可以跟克锐维利画的《归天基督》(克锐维利,意大利画家,约一四三○年与一四四○年之间生于威尼斯,卒年无考。《归天基督》藏伦敦国立名画馆。)比赛一下。他那深深下陷的眼眶,都带着有病的气色,他的眼睛也没有神气,他那些年高的祖先们瘦削苍劲的面貌,还早二十年的工夫,就在他脸上出现了。

"您知道,我在巴西病了一场,"他说。"现在完全好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那两条腿就有些站不稳,好象要证明他撒谎似的,他急忙坐下,才没跌倒。其实他只是由于那天路上很劳顿,又刚到家,有些兴奋,所以微微有一点儿要晕就是了。

"近来有我的信没有?"他问。"您最后转给我那封,我差一点儿没接到,又因为我在内地,耿搁了许久才转到我手里,不然的话,我也许还能早回来几天。""我们当时想,那是你媳妇给你的吧?" "是。"最近寄来的信,只有一封。不过因为他们知道他不久就要起身回来,他们并没转给他。

那封信拿出来以后,他急忙把它拆开了看,看到信里苔丝用潦草的字迹。急促中表示的那番心情,心里非常激动而骚乱。

唉,安玑呀,你待我怎么这么狠心呢!我不应该受这样的待遇。我已经把这件事前前后后地仔细琢磨过了,我永远,永远也不能饶恕你!你分明知道我无心害你,但是你为什么却老这样害我呢?你太狠心了,真太狠心了!我只有慢慢地把你忘了好啦。我在你手里一点儿公道也没得到!

苔。

"信上写的一点儿也不错,"他把信放下说。"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再跟我和好的了!""你不必为一个乡下土孩子难过啦,安玑!"他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