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期 冤家路狭 46(第3/5页)

"请你走吧!请你看着我跟我丈夫,请你看着你的基督教,快走吧!""好吧,好吧,我走,"他突然说,同时把手套扔给她,转身要走。不过又回过脸来说,"苔丝,上帝是我的证人,我拉你的手那时候,并不是假情假意,故意买好!"地上忽然有马蹄子的声音,紧靠着他们身旁停住了,原先他们只顾琢磨心事,并没听见;马停住了,马上的人对苔丝说,"你他妈怎么这时跑开了,不快快干活儿?"原来农夫葛露卑,老远看见他们两个,就带着寻根问底的样子,骑着马过来了,要考查考查他们两个在他的地里有什么勾当。

"你别对她这么说话!"德伯说,说的时候面色阴沉,绝不象个基督教徒。

"倒是,先生!不过一个美以美会牧师跟她会有什么交道哪?""这个家伙是谁?"德伯转身向苔丝问。

苔丝走到德伯跟前,对他说,

"你走吧,我求你走吧!"

"什么?我走?我走了,好让那个混蛋欺负你?我瞧他那长相儿,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不要紧,他害不了我。他并没爱上我。到了圣母节,我就可以离开这儿。""也罢,我想我除了听你的话以外,没有别的法子。不过,好吧,再见吧!"苔丝对于保护她这个人,比对于虐待她那个人,还要怕得厉害;当时要保护她那个人无可奈何地走了以后,那个农夫仍旧把她叱责,不过苔丝对于这种叱责,完全安然忍受,因为这种攻击,是和性别没有关系的。虽然现在这个主人心如铁石,并且要是他敢的话,他早就把她打了,但是她有了从前那番经验,就是遇到这么一个主人,都觉得是一种解脱,一种宽慰。她悄悄地向田地高处原先工作的地方走去,一心一意只把刚才会见德伯的情况琢磨,连葛露卑骑的那匹马的鼻子,快要挨着她的肩头了,她都没怎么感觉出来。

"你既然跟俺订了合同,在这儿干活儿干到圣母节,那你一定得照着合同办事才行,"他狺狺而詈,说。"这种女人,忽而东,忽而西,胡而天,胡而地的,真该死!要再这样,俺可不答应!"农夫对苔丝这样施加压迫,完全因为从前挨了克莱那一拳,安心报复;他对于农田上别的女工,并不象对她这样,这种情况她很知道,所以她想到这一层,就有一时心里想道,如果她是自己的身子,能答应有钱的亚雷,作他的太太,那她应该是怎么样一种情况呢?那她一定能够完全出人头地,不但对于现在欺压他的这个人,就是对于好象看不起她的那个整个世界,都可以扬眉吐气了。"不过,不能,不能!"她呼吸急促,说,"我现在不能和他结婚!他多讨人厌。"就在当天晚上,苔丝拿起笔来,写了一封信,要寄给克莱,信上写得情词恳切,对于自己的苦难一字没提,只说她对于克莱的爱始终不变。不过表面上虽然只提到自己爱情的坚定,但是如果往字里行间琢磨下去,就可以看出来,信上情好不渝的话里,却隐着一种难以预测的深危大惧,差不多是毫无办法的深危大惧。不过她写着写着,又不肯完全吐露自己的心思;因为她想起来,既是安玑曾经要求过伊茨,要她跟他同到巴西去,那么,他把她自己,也许早就置之九霄云外了。她把信放在她的箱子里,心里纳闷儿,不知道这封信有没有寄到她丈夫手里那一天。

经过这番以后,苔丝每天干着艰苦繁重的活儿,一直干下去,就到了蜡节会(蜡节,原文Candlemas,教会的一个节日,日期是二月二日,为圣母玛利亚清净节。因为一年之中,祭坛上或者别的祭神用的蜡烛,都在这天加以祝福,故名。蜡节会是在蜡节以前多少天赶的集会。)了;这个会,对于农田的工人们,含有很重大的意义。原来订圣母节以后整年的合同,就在这一天;凡是想要换地方的工人,都按着时候,到郡城里去赶这个会。差不多所有棱窟槐的工人,都想要逃开那个地方,所以一早的时候,大家就都动身往郡城里去了。从那儿到这儿,一路都是山道,有十一二英里。苔丝本来也想在这个结账期离开这儿,不过她却是没去赶会那几个人里面之一,因为她心里有一种渺渺茫茫的希望,盼着到了时候,就会发生一件什么凑巧的事,使她不必再在地里干活儿。

那是二月里的一天,天气清朗,在那个时候,真得算是非常温和,差不多让人觉得仿佛冬天已经过去了。她在寓所里,几乎还没吃完正餐,就看见德伯的影子,把窗户遮黑了,那时那一家里,只剩了她这一个寄寓的人。

苔丝急忙跳起来,但是那位客人,已经敲起门来了,她要是起身逃脱,仿佛没有道理。德伯敲门的神气和他走到门前的态度,同苔丝上次见他那时候一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同。他好象对于这种行动有些羞愧。她本想不给他开门;但是不开门也仿佛没有道理,所以就起身前去,把门闩拉开了,跟着就又急忙扭身回到里面。德伯走进来,见了苔丝以后,先在一把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去,然后往本来发热。再加上由兴奋而发红的脸上擦,才万分无奈的样子说,"苔丝,我真没法子!我觉得,至少我得来看看你,来问问你好。我实对你说吧,我礼拜那天看见你以前,老也没想起你来;现在我可无论怎么咬牙,怎么横心,脑子里总也摆脱不掉你的影子了。凭你那么一个好女人,会把我这么一个坏男人害了,好象不会有那样的事,但是实在可又真有那样的事。苔丝,我但愿你能替我祷告祷告!"他的样子完全是把满腹牢骚抑制压伏,无论让谁看来,差不多都得可怜他,但是苔丝却并不可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