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 旗鼓重整 19(第3/4页)

由此看来,因为他们两个,对于彼此的秘密,还都没有线索可循,所以对于彼此所表现的情况,可就都莫名其妙了。他们彼此都不去探索对方的历史,而只坐等进一步了解对方性格和态度的情况来临。

每一天,每一小时,都把她的性情给他更多地显露出一点儿来,也把他的给她更多地显露出一点儿来。苔丝正在尽力过一种韬晦的生活,但是却没猜出来,自己的生活力有多么大。

起初的时候,苔丝好象不是把安玑。克莱当作了有肉体凡胎的人看待,而是把他当作了智力的化身看待。她就用这种态度,把自己和他比较;她每逢发现他那样渊博,那样明慧,她自己的智力水平那样低下,和他那种不可测量。安地斯(安地斯,南美洲最高的山系。)般的智力相比,距离那样远,不论她怎么努力,都绝无法能赶得上他,因此她就十分抑郁,十分灰心,无论怎么也不想自己再往上努力了。

有一天,他偶然对她提到古代希腊的牧畜生活,(希腊古代牧畜生活,特见于希腊牧畜生活诗,如随厄克锐特所写。)他看出来她的抑郁。他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在一个土坡上,采一种叫做"爵爷和夫人"的花蕾。("爵爷与夫人",原文lords and ladies,一种花,也叫cuckoo-pint或wake-robin,丛生,多长于树篱边上。花肉穗,因色有深浅,暗示男女两性,故名,深者为爵爷,浅者为夫人。)"您怎么一下子发起愁来了哪?"他问。

"哦,我这不过是,想起我自己来就是了,"她微微作出一副苦笑的样子来,说,同时一阵一阵,时作时辍,把一个"夫人"花蕾动手剥开。"我这不过是想起我自己可能的情况来就是了。我的生命,好象是因为没有碰到好机会,都白白地浪费了。我看到你知道那么多的事儿,念过那么多的书,见过那么多的世面,想过那么多的道理,我就觉得我这个人什么也不是了,我就好象《圣经》里那个可怜的示巴女王(示巴女王,见《旧约。列王纪上》第十章:"示巴女王听见所罗门因耶和华之名所得的名声,就来要用难解的话,试问所罗门,。所罗门将她所问的都答上了,示巴女王见所罗门大有智慧,又见他上耶和华殿的台阶,就诧异得神不守舍。")一样,诧异得神不守舍了。""哎呀!你快别因为这个自寻苦恼啦!你瞧,"他说,说的时候带出相当热心的样子来,"我这亲爱的苔丝,我要是能帮你的忙,那我就别提多高兴啦。我能帮你念历史,念别的东西,不论什么,只要你想念,我都可以,""又是一个'夫人,,"她举起她剥开了的"夫人"花蕾插嘴说。

"什么?"

"我是说,剥这些花蕾的时候,老是'夫人,比'爵爷,多。""别管什么'夫人,。'爵爷,啦。你愿意不愿意选一门学科,譬如历史之类,学习学习?""有的时候,我觉得,除了我已经知道了的历史以外,不想再多知道。" "为什么?""因为,知道了我也不过是老长老长一列人中间的一个,发现了某一本旧书里,也有一个正和我一样的人,我将来也不过是要把她扮演的那个角色再扮演一遍,这有什么用处?这只让我难过。顶好别知道,你的本质和你已往作过的事,正和从前上千上万的人一样,也别知道,你将来的生活和要作的事,也要和上千上万的人一样。""那么你当真什么都不想学了吗?""我倒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太阳在好人和歹人身上,一律地照耀?(见《新约。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四十五节;"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她声音有点颤抖地答道。"不过那可正是书本上找不到的。""苔丝,快别这样苦恼啦!"他说这句话,当然只是由于他觉得,按照通常习俗,应该劝慰一番就是了,因为他自己从前也不是没对这种事情发生过疑问。并且他一面看着苔丝那副还没有实际经验的嘴和嘴唇,就一面想,这么一个乡下土孩子,会有这种感情,那一定是她听惯了这种话,才随口说出的。她仍旧剥"爵爷和夫人"花蕾;因为她低头俯视,所以她那波纹如皱的目睫,也垂在她那柔媚润泽的脸上;克莱把她这种情态看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慢慢走开了。他走了以后,她还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满腹心事地把最后一个花蕾剥开;于是忽然又从梦思中醒了过来,不耐烦地把那个花蕾和所有的"爵爷和夫人",都一齐扔在地上,因为她想起自己刚才那种傻头傻脑的样子,对自己起了一阵厌恶之感,同时她内心深处,起了一种使她激动的热情。

他一定会觉得她非常地傻!因为急于得到他的好评,她就想到她近来努力想要抛开的事情上去了,因为这桩事对于她,结果那样使人不快,想到她家和作武士的德伯家是同宗这桩事情上去了。固然这桩事是毫无益处的,而且它的发现,曾使她自己在许多方面遭过灾难,但是克莱先生既然是一个上等人,又是研究历史的,那么,他要是知道了,王陴教堂里那些培白玉和大理石武士,真正代表她的嫡系祖先,她是地地道道的德伯,并不是金钱与野心所构成的假德伯,象纯瑞脊那一家那样,那么,他就该把她那种只顾剥"爵爷"。"夫人"的幼稚举动忘记,而对她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