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走狗

那是纵酒的年代,大多数人都嗜酒成性。时至今日,光阴的流逝使那种风俗发生那般巨大的变化,以至有保留地述说那时一个人在一整夜喝下的无损其绅士名誉的酒量,在现在看来,就会觉得是极其荒唐的夸口。在狂饮成癖这一点上,学识渊博的法学界自然不会落在其余各界之后。斯曲里弗先生,这位已经快速地挤进发财行业而且生意日见兴隆的大律师,在这方面也绝不亚一于他的同行,至于法学界其它枯燥乏味的竞争,他自然也处处领先。

作为老贝利的宠物,法庭上的必需品,斯曲里弗先生已经小心地开辟出通往上流社会的阶梯的最初几级。法庭和老贝利如今正急切地需要将它们的宠物召唤进它们的怀抱。这样,斯曲里弗先生红润的面孔每天都出现在皇家高等法院首席法官面前,显眼地鹤立于大群假发之中,就像一朵巨大的向日葵从满院艳丽的花卉中向着太阳脱颖而出。

以前,法律界圈子里的人曾一度认为,虽然斯曲里弗先生是一个能言善辩。无所顾虑。机警果断的人,然而他却并没有从一堆陈述和口供中概括出提要的能耐,而这种才能是律师成功所必需而且最重要的能力。但是,后来发现,在这一点上他已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他的事业越发达,他提纲挈领的能力就越强;而且,虽然常常和锡德尼。卡尔顿痛饮到深夜,他总能在第二天早上把他的论点弄得滚瓜烂熟。

锡德尼。卡尔顿,最最懒散的小子,却是斯曲里弗的盟友至交。这两人每年从圣希勒里节喝到米迦勒节的酒足可以浮得起一只军舰。斯曲里弗无论在什么地方办案,卡尔顿总跟随在他身边,双手插在衣袋里,两眼盯着法庭的天花板;他们一起参加巡回审判,甚至在那里他们仍旧狂饮到深液。谣传有人曾看见卡尔顿到大白天才踉踉跄跄地走回他的住处,像一只精疲力尽的猫似的。总而言之,在关心这种事情的人们中已经流传开这样的说法:虽然锡德尼。卡尔顿一生也不能成为一头狮子,但他却是一只极好的走狗,恭顺而尽责地替斯曲里弗效劳。

"十点了,先生,"酒馆的侍者说,这个侍者曾被吩咐过叫醒他,。"十点了,先生。""怎么了?""十点了,先生。""你是什么意思?夜里十点吗?""是的,先生。你曾关照我叫你一声。""哦!我记起来了。很好,很好。"他几次朦朦胧胧要再次睡去,但那侍者聪明地拨动炉火;这样对抗了整整有五分钟之久,他不得不站起身,戴上帽子,走了出来。他转进圣堂街,在皇家法庭和纸楼之间的人行道上来回走动以使自己清醒,然后走进了斯曲里弗事务所。

斯曲里弗的书记员从来不参加这种讨论,早已回家去了,斯曲里弗亲自来开门。他穿了拖鞋和宽大的睡衣,喉部舒坦地袒露在外面。他的眼睛周围布满了粗狂。紧张和冷酷的皱纹,这种标记往往出现在他这一阶层的所有放浪形骸的人的脸上,出现在杰弗里斯这类人的画像上,以及出现在每一个狂饮时代的人物画像上,不管它们如何掩盖在各种艺术手法之下,这种痕迹总是暴露无遗。

"你来迟了一点,我的记忆,"斯曲里弗说。

"跟平时差不离,或许迟到了一刻钟。"他们走进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面摆放着书籍和零乱的文件,壁炉在房间里燃烧着。炉旁的铁架上的水壶正冒着热气,杂乱堆放的文件中现出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许多葡萄酒。白兰地。朗姆酒。白糖和柠檬。

"我看你已喝过几瓶了,锡德尼。""我想今晚大概喝了两瓶。我同白天的当事人一块吃晚饭,或者说看着他吃饭,反正都一样。""这真少见,锡德尼,你居然会运用你们面貌相似的特点。你怎么想到这一点?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我想他长得相当帅,我想我同他肯定有些相似,如果幸运的话。"斯曲里弗先生笑得连他凸出的肚皮都抖动了起来。

"你和你的运气,锡德尼!开始干活,开始干活。"走狗脸色沉郁地松开衣服,走进隔壁的房间,然后提了一大壶冷水。拿着一只脸盆和一两条毛巾走了回来。他把毛巾放进冷水里,稍稍拧了一下,把它折叠起来搭在头上,样子十分难看,然后在桌子旁边坐下,说,"现在我准备好了!""今晚没有多少概括工作要做,我印象中,"斯曲里弗愉快地说,眼睛并不离开文件。

"多少?"

"只有两件。"

"把麻烦的先给我。"

"都在这儿,锡德尼。快干吧!"狮子于是泰然自若地靠在酒桌一边的沙发背上,而走狗则坐在放满文件的桌子的另一边,酒瓶和酒杯就放在手边。两人都毫无节制地从酒桌上取酒喝,但各人姿势不同;狮子常常斜靠在沙发上,双手插在腰带里,眼睛盯着炉火,或者偶而翻阅一下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件;而走狗却眉头紧皱,神情专注,那般聚精会神,甚至伸出双手去拿酒杯时,眼睛根本不看手,常常摸索一两分钟后才将酒杯送到嘴边。有两三次案头工作变得如此难办,走狗觉得非站起身,再去浸湿他的毛巾不可。在水壶和脸盆之间游荡了几次后,他头戴着一块古怪得没法形容的湿毛巾走了回来,他那副焦急而严肃的神情使他的古怪样子显得更加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