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有人出生,有人结婚,有人去世(第6/16页)

爱米想法在乔杰后面从望远镜里张望,可是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一块黑影在眼前一起一伏。

乔杰把望远镜拿回去细细的向汽船看着。他说:“瞧它颠簸的多厉害!我看见一个浪头砰的打在船头上。甲板上除了舵手之外只有两个别的人。一个人躺在那儿。还有一个人——穿了一件大衣——还有——好哇!他正是都宾!”他收起望远镜,一把搂着母亲的脖子。至于那位太太呢,我们只能借用大家爱好的那位诗人的话来说:她“喜欢得落泪”了。①她心里知道船上的人准是威廉。难道还能是别的人不成?她刚才说什么希望他不要来的话全是装腔。他当然会来。除了赶回来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路走?她知道他会回来的。

①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第四卷海克多(Hector)和安特罗马克(Andromache)分别的一幕。

汽船驶得很快,越来越近。他们到码头上船只靠岸的地方去迎接它的时候,爱米的两条腿软绵绵的跑也跑不动。她恨不得就地跪下来感谢上天。她想:“啊,今后得一辈子感谢天恩才对!”天气那么坏,船靠岸的时候周围一个看热闹的闲人都没有,连等着照看船上那几个旅客的管理员也不见。乔杰那不长进的小子也溜掉了。穿红里子旧大衣的先生上岸的时候,旁边没一个人看见当时发生的事情。大致的情形是这样的——一位戴白帽子围白披肩的太太,身上滴滴答答的淌着雨水,张开两臂,一直向他走去。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给卷在他的大衣褶裥里面,用尽力气吻他的手。他另外一只手大概一面要扶着她防她跌倒,一面又要紧紧搂着她。她的头只到他胸口。她嘴里喃喃呐呐,说什么原谅——亲爱的威廉——亲爱的,最亲爱的,最最亲爱的朋友——吻我,吻我,吻我——这等等的话。大衣底下的情形真是荒谬得不成话。

爱米从大衣底下走出来的时候,一手还紧紧攥着威廉的手,一面抬起头看着他。他脸上有深情,怜悯,也有伤感的成分。她懂得他的责备,把头低了。

他说:“亲爱的爱米丽亚,你早该来叫我回来了。”

“你从此不走了吗,威廉?”

“从此不走了,”说着,他重新把亲爱的小人儿搂在胸口。

他们走出海关的时候,乔杰向他们冲过来,一面从望远镜里看着他们,一面大笑着表示欢迎。他在他们两人旁边手舞足蹈,做出种种滑稽顽皮的把戏,一路把他们引到家里。乔斯还没有起身,蓓基也不露脸,只在百叶窗后面看着他们。乔杰跑去吩咐厨房里预备早饭。爱米自己的帽子和披肩已经给配恩小姐拿到过道里去,现在上前来帮忙解开威廉大衣上的搭扣——如果你不反对,咱们还是跟着乔杰去给上校预备早饭吧。船已经泊岸。想望了一辈子的宝贝已经到手。小鸟儿终究飞进来了。它的头枕着他的肩膀,张开颤抖的翅膀,依依地偎在他的胸口。这是他十八年来日夜盼望的,苦苦思慕的酬报;现在已经得到了。这就是顶峰,就是终点,就是最后的一页。再见了,上校。愿天保佑你,忠厚的威廉!再见了,亲爱的爱米丽亚!你这柔弱的寄生藤啊,愿你绕着粗壮坚实的老橡树重新抽出绿叶子来!

利蓓加呢,也许是有些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心地忠厚、头脑简单的爱米,她有生以来第一个恩人,也许是嫌这些多情的场面太肉麻,总之,她认为在这次纠葛里已经尽了本分,从此没有去见都宾上校和他太太。她动身到白吕吉恩去,说是有要紧事情得办理。婚礼举行的时候,只有乔杰和他舅舅在场。这以后,乔杰和父母在一起团聚,蓓基太太重新回来安慰那寂寞的单身汉子,乔瑟夫·赛特笠。她说她过几天就要走的。乔斯表示宁可在欧洲住下去,不愿意和妹夫妹妹并家。

爱米想起自己总算在看见乔治那封信以前已经写信她丈夫,心上很安慰。威廉说:“我老早知道这件事。可是我怎么能够利用这样的手段,叫那可怜家伙身后的名誉受累呢?也就是为这个原因,我听了你的话心里真是难受——”

爱米嚷道:“再别提那天的话儿了!”她的样子那么谦虚,那么懊丧,威廉便把话锋转到葛萝薇娜和佩琪·奥多那亲爱的老太太身上去。爱米信到的一天,他正和这两个女人坐在一起。他笑道:“如果你不来叫我的话,谁也断不定葛萝薇娜将来姓什么。”

现在她的姓名是葛萝薇娜·波斯基,也就是波斯基少佐太太。她打定主意,只嫁部队里的军官;波斯基的第一个妻子一死,她就嫁了他。奥多太太对于部队的感情也很深厚。她说如果密克有个三长两短,她准会回来在其余的军官里面挑一个丈夫。可是中将身体健得很。他住在奥多镇,养着一群猎狗,排场很阔。除掉他的邻居霍加抵堡的霍加抵之外,区里没人比得上他的地位。奥多夫人仍旧跳急步舞,副省长上次开跳舞会的时候,她还再三要和管马大臣比赛谁的气长。她和葛萝薇娜都说都宾对待葛萝薇娜太不应该。幸而有波斯基凑上来,葛萝薇娜才有了安慰。奥多太太收到一块从巴黎寄去的美丽的包头布,气也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