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情人的争吵(第3/7页)

那印度官儿正在二楼客厅里。方才半小时里面,爱米和朋友关在阁楼上谈心,少佐在旅馆底层把指头在湿漉漉的桌上闲敲打,乔斯就在自己屋里踱来踱去,咬着指甲,不时瞧着市上,对大象旅社那边张望。他也是迫不及待的要和奥斯本太太说话。他问道:“怎么样?”

爱米答道:“可怜东西,她吃了多少苦啊!”

“求老天保佑我的灵魂!可不是吗!”乔斯一面说,一面摇着头,两个腮帮子就像果冻似的直哆嗦。

爱米说道:“让她住配恩的房间。叫配恩睡到楼上去。”配恩是个稳健的英国女佣人,贴身伺候奥斯本太太。他家的向导正在追求她,仿佛这也是他的责任。乔杰时常捉弄她,跟她讲许多鬼怪妖魔和德国强盗抢家劫舍的故事。她一天到晚唠唠叨叨怨命,把女主人呼来喝去,嘴里说她第二天早上就准备回到克拉本乡村上的老家去。爱米说:“让她住配恩的房间。”

少佐托的跳起身来冲口问道:“怎么的,难道你准备把那个女的接到家里来住吗?”

爱米丽亚的表情天真的世上少有,她道:“当然啰。别生气,少佐,回头把家具都碰坏了。当然得把她接回来住。”

乔斯也说:“当然啰,亲爱的。”

爱米又道:“可怜虫,她已经受够了。她的钱存在一家银行,可是那可恶的银行家破产以后溜掉了。她的丈夫又是个混帐东西,抢了她的孩子,把她丢了不理。”(她说到这儿,狠狠的握起拳头,少佐瞧着她这么大胆泼辣,觉得她非常可爱)“可怜的宝贝儿!她无依无靠的,只能靠着教唱歌养活自己。我还能不接她来?”

少佐嚷道:“亲爱的乔治太太,你去找她学唱歌倒不妨,可是别把她往家里接。我求你别那么着!”

乔斯道:“呸!”

爱米丽亚叫道:“都宾少佐,你待人总是那么仁慈宽大——至少你从前总是那么仁慈宽大,我真没想到你会说这话。如果要帮助她,当然得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她呀。现在不帮她,还等几时?她是我最老的老朋友,又不是——”

少佐生气得止不住说:“爱米丽亚,她也有过对不住你的时候。”爱米一听他话里有因,哪里忍得住。她两眼瞪着少佐,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恶狠狠的,说道:“你真丢人,都宾少佐!”开了这一炮之后,她威风十足的走出屋子,回到卧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因为她的尊严受到了侮辱。

门关上之后,她自言自语道:“他竟会提起那件事!唉!他多狠心,还叫我想起那件事。”乔治的肖像仍旧挂在墙上,底下便是儿子的肖像,她抬头看着丈夫,说道:“他真狠心。倘若我都已经原谅了,干吗还要他来说话呢?真岂有此理!而且我怎么知道我的妒忌是没有根据的,是不该有的呢?可不就是他自己对我说的吗?他不是还跟我说你是纯洁的吗?对了,你是纯洁的,我的天上的圣人!”

她气呼呼的在房里来回踱步,激动的浑身打战。她靠在肖像底下的五斗柜上,呆呆的注视着遗像。画上的眼睛仿佛在责备她。她注视得越长久,眼神里的责备越深。早年昙花一现的爱情生活,多珍贵的回忆!一时都到眼前来了。多少年长不平复的创伤重新迸裂流血,痛得好厉害!丈夫就在她面前,她受不住他的责备。这件事行不得的。永远永远也行不得的!

可怜的都宾!可怜的威廉!一句逆耳的话摧毁了多少年的工作,他一辈子爱她,对她忠诚不变,仿佛吃尽辛苦慢慢在严藏深埋的屋基上造了一所宫殿——基础是压制下去的深情,没人知道的牺牲,数也数不清的内心的挣扎——如今说了一句话,象征希望的美丽的宫殿从此垮了,一句话,他费了一辈子想捉住的小鸟儿从此飞去了。

威廉虽然从爱米丽亚的神色上看出事情已经到了紧急关头,可是仍旧苦口劝谏乔斯,叫他对利蓓加存些戒心。他劝乔斯别把利蓓加接到家里来,不但口气恳切,甚至于急怒暴跳。他哀求赛特笠先生先到外面把她的为人打听一下再说。他说他听得蓓基相与的都是赌棍和声名狼藉的人,况且她从前就搅得他们家翻宅乱,和她丈夫克劳莱两人把可怜的乔治引上邪路,现在她自己承认和丈夫分居,这里面一定又有文章。叫这样的人和他的没经世事的妹妹做伴,不是太危险了吗?威廉用尽他的口才,请求乔斯别放利蓓加入门。他平常寡言罕语,说话难得像这样卖力的。

如果他说话不是那么激烈,或是用的手段乖巧一些,说不定乔斯会听从他的请求。不幸那印度官儿对于他向来妒忌,觉得他对自己态度倨傲(他甚至于还和向导基希先生抱怨过,基希先生一路上开的账单都得经过少佐检查,当然帮着主人)——当下乔斯便气呼呼的回答说他很能保全自己的体面,不要人家管闲事。总而言之,乔斯对于少佐表示反抗。他说了不少话,说得很愤慨。话还没有完,蓓基却带着大象旅社一个搬伕,拿着她的一点儿行李来了。这样一来,很简单,乔斯的话就给截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