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情人的争吵(第2/7页)

不久,马克斯和茀立兹下楼来了,头上歪戴着帽子,脚上的马刺碰得叮叮当当直响,口里衔着漂亮的烟斗,上面刻着纹章,垂着大大的流苏。他们把九十号房间的钥匙挂在板上,叫茶房把他们份内的牛油面包和肉送上来吃。他们坐在少佐旁边谈天,有些话当然免不了吹到少佐耳朵里去。他们谈的多半是附近叔本霍华生大学里的一年级新学生和附近镇上的居民,描写他们怎么决斗和怎么狂饮大喝。他们这次趁本浦聂格尔王子结婚大典,特地从有名的大学里赶来看热闹,大概在邮车里就坐在蓓基的旁边。马克斯对他朋友茀立兹说:“那个英国小女人在这儿好像有许多朋友”(他用了些法文字,因为他是懂法文的),“那肥胖的爷爷走了之后,又来了一个漂亮的太太,也是英国人。我听见她们两个在她房里一会儿哭一会儿讲。”

茀立兹说:“咱们还得买了票上她的音乐会呢。你有钱吗,马克斯?”

马克斯答道:“呸!她的音乐会是靠不住的。汉斯说她在莱比锡也登了广告说要开音乐会,学生们买了好些票,结果她没有唱就溜了。昨天她在邮车里说她的钢琴师在特莱斯登害病。我想她大概根本不能唱。她的声音又沙又哑,跟你的一样。

啊,你这个酒糟的吹牛大王!”

“她的声音的确又沙又哑。我听得她在窗口唱一支怪难听的英国歌,叫做《月台上的玫瑰花》。”

“一个人要喝酒,就不能再唱歌,”红鼻子的茀立兹说。他无疑是宁可喝酒的。“别买她的票子。昨天她赌赢了。我看见的,她叫一个英国男孩子替她赌钱来着。你的钱,咱们还是花在赌场里,或是戏院子里,或是在奥里利斯花园请她喝法国酒和哥涅克酒,可是音乐会票子是不买的。你说对不对?再叫一杯啤酒好吧?”他们轮流低下头喝酒,把淡黄的胡子浸在令人作呕的饮料里面,然后捻一捻胡子,大摇大摆的向市场走去。

少佐看见这两个时髦大学生把九十号房间的钥匙挂上钩子,又听了他们的话,当然猜到他们说的就是蓓基。他想:“这小妖精又来耍她的老把戏了。”他想起从前的旧事,还记得蓓基没命的向乔斯送情卖俏,结果却落得那么滑稽的下场,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和乔治时常说起来就好笑,哪知道乔治结婚之后情形就不同了,连他本人也落在瑟茜①手掌之中。他两人中间的纠葛,都宾虽然心里明白,却装做不知道。他非常难过,或许还替朋友觉得丢脸,对于这件不名誉的秘密不愿意细细追问。有一次乔治自己谈起这事,显然很懊悔。滑铁卢大战那天早上,天下着雨,他们两人站在前线,遥望对面山头上黑压压的法国兵,乔治说:“我真糊涂,给一个女人绊住了腿,亏得咱们的部队及时开拔。如果我死掉的话,希望爱米永远不知道这件事情。当初真不该如此荒唐!”奥斯本离开了妻子,在加德白拉打过一仗之后,当天曾经和他朋友严肃而深情的说起自己的父亲和妻子,威廉想到这里,心里觉得很安慰。后来他常把这事讲给可怜的爱米丽亚听,借此减轻她的悲伤。对于奥斯本老头儿,他也一再提起乔治的这些好处。老人临死前能够原谅儿子,就是由于这个原因。

①希腊神话中善于迷人的女妖,住在爱琴海里的一个岛上,能用毒草把人变成畜生。

威廉想:“原来这小妖精还在耍她的老把戏。我只希望她远远的离开这儿就好。她到哪儿就捣乱。”他两手托腮,想着这些不愉快的心思,预料有不妙的事情会发生,对着“本浦聂格尔公报”一句也看不进去。正在这时,有人用阳伞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抬头一看,却是爱米丽亚。

这个女人有本事把都宾少佐捏在手里任意使唤,因为哪怕是最软弱的人也有个把人可以凭他驱遣。她一时把他呼来喝去,一时抚慰他,叫他拿这样做那样的,简直把他当做一条纽芬兰大狗。他呢,只要她说:“嗨,都宾!”就准备像狗一样跳到水里去,或是嘴里衔着她的网袋在她后面跟着走。如果读者到现在还没有发现都宾少佐是个傻瓜,那么我这本书真是白写了。

她把脸一扬,带着讥讽的神情向他行了个礼,说道:“请问你干吗不等着陪我下楼?”

他一脸抱歉的样子,非常可笑,说道:“我在过道里站都站不直。”客床里满是烟味,令人厌恶,他恨不得马上带她出去,扶着她就走,把那茶房忘得一干二净。那小伙子追上来在客店门口把他叫住,问他要了啤酒钱,其实那杯酒他一口也没有喝过。爱米笑起来,说他是个坏东西,竟想赖了账不付。关于这件事情和那杯淡啤酒,她还说了几句恰到好处的笑话。她兴致很高,心情也愉快,轻快地穿过市场,说是立刻要去找乔斯。少佐看见爱米丽亚急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好笑。说老实话,“立刻”要找哥哥谈话,在她是少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