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三道正菜和一道甜点心(第2/4页)

美丽、端庄、洁白无瑕的岗脱夫人在名利场中占了最高的地位。斯丹恩勋爵对她礼貌非常周到,引得在场的人人称扬。连最爱说长道短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近人情,行出事来有绅士的风度。

岗脱大厦的太太奶奶们要打退共同的敌人,特地请了贝亚爱格思老太太来帮忙。岗脱夫人有好几辆马车,打发了一辆到赫尔街去接她母亲来。老夫人自己的车子被地保扣押起来了,据说连她的珠宝和细软都在放债的犹太人手里,而他们这些人是不讲情面的。贝亚爱格思堡和堡里面贵重的名画、家具、珍奇古玩,也没有剩下一件。像凡杜克①的气象雄伟的作品,雷诺兹②的富丽堂皇的画像,还有劳伦斯③画的肖像,艳丽里面带些俗气,二十年前被人和真正的天才作品一样着重的,都在其内。还有一件艺术作品是卡诺伐④给贝亚爱格思夫人塑的像,叫做“跳舞的仙女”。当年她正在全盛时代,品位、财富、美貌,都占全了。这位贵妇人如今成了个头童齿豁的老婆子,好像是当年的盛服穿烂了剩下的破布块儿。她丈夫的肖像是劳伦斯在同时画的;在那画儿上,他穿了铁色尔乌特义勇骑兵队上校的服色,手里举着短刀,背景就是贝亚爱格思堡。如今他也老得又瘦又干,身上披着大衣,头上戴着粗糙的假头发,一早上偷偷摸摸的在格蕾法学协会附近磨蹭,到中午时分,一个人在俱乐部独吃午饭。现在他不愿意常跟斯丹恩勋爵一起吃饭。当年他们两个一块儿寻欢作乐的时候,贝亚爱格思的地位高得多。谁知道斯丹恩比他有长力,结果抢过了他的头。今天的侯爵比一七八五年的岗脱勋爵地位高出十倍,贝亚爱格思却是穷愁潦倒,只落得一场空。他向斯丹恩借了不少钱,因此和老朋友见面的时候总觉得尴尬。每逢斯丹恩爱说爱笑的当儿,便去讥刺岗脱夫人,问起她父亲怎么不来探望女儿?他总是说:“他已经有四个月不来了。我只要查查支票本,就知道贝亚爱格思几时来看过我。太太们哪,我自己的钱存在亲家翁的银行里,另外一个亲家翁却把我家当作他的银行。你们说妙不妙?”

①凡杜克(Van Dyek,1599—1641),比利时北部法兰达著名画家。

②雷诺兹(Sir Joshua Reynolds,1723—1792),英国肖像画家,皇家艺术学院第一任院长。

③劳伦斯(Sir Thomas Lawrence,1769—1830),英国肖像画家。

④卡诺伐(Antonio Canova,1757—1822),意大利雕刻家。

蓓基第一次踏进上流社会所遇见的显要人物,写书的也不便一个个细说。有一位彼德窝拉亭的大公爵,带着他的王妃一起在那儿作客。大公爵的腰里束得紧,胸膛却宽得像个武夫,胸口挂着灿烂辉煌的大勋章,他又得过金羊毛勋章①,因此绕着脖子戴一个红领圈。据说他家里的羊群多得数不清。蓓基偷偷的对斯丹恩勋爵说道:“瞧他的脸。没准他的祖先就是一只羊。”说老实话,他大人的一张脸又长又白,表情又一本正经,再加脖子上套着那红圈儿,活像戴上铃铛领队的大公羊。

①奥地利和西班牙最高的勋章。

另外有一位约翰·保罗·杰弗逊·琼斯先生,名义上在美国大使馆供职,实际还是《纽约雄辩家》报纸的通讯员。他想讨好斯丹恩夫人,吃晚饭的时候特地提起他的好朋友乔治·岗脱,问他喜欢不喜欢吃巴西胡桃?这当儿刚好大家都不在说话,因此把他的话听得很清楚。他说他和乔治在拿波里来往很密,还曾经一起逛过维苏维斯火山。后来琼斯先生写了一篇文章,细细的报道这次宴会的详情,不久便在《雄辩家》报上登出来。他把客人的名字和品位都记下来,在几位要人的名衔底下还加上几句介绍他们的家世和经历。关于女眷们的外表,他形容得淋漓尽致。他又描写听差们的穿戴和身量;他们怎么伺候客人,吃饭的时候上了什么菜,喝了什么酒,食品橱顶上有什么摆设,碗盏大概值多少钱,没有漏了一项。按他的计算,请这么一顿饭,每个客人总要摊到十五到十八块美金的费用。这位琼斯先生后来常常提拔新进,叫他们带了介绍信来见当今的斯丹恩侯爵,说已故的侯爵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一向相熟云云,直到最近才不大写信了。那天晚上他对于一位年轻位卑的贵族名叫莎吴塞唐伯爵的非常不满,因为正当大家按照次序走进饭厅的时候,伯爵走上一步抢在他前面。他写道:“我走到那位聪明可喜的、口角俏皮的、杰出的、时髦的罗登·克劳莱太太前面,打算扶她到饭厅里去,不料一个年轻的贵族突然插在我和克劳莱太太中间,出其不意的把我的海伦①抢去了,而且竟没有向我道歉。因此我只得和那位太太的丈夫克劳莱上校殿后。上校身材壮大,脸色红红的,据说在滑铁卢战役中大大的显了一番身手。他的运气比那些在纽奥里昂作战的红衣军士好得多。”②上校是初次在上流社会里露脸,不好意思得直脸红,仿佛十六岁的男孩子遇见了姊妹的同学。前面已经说过,忠厚的罗登向来不惯和女人们打交道。他在俱乐部和军营的食堂里碰见的全是男人,倒觉得很自在,时常和他们在一块儿骑马,赌赛,抽烟,打弹子,哪怕是跟最撒野的家伙周旋也不觉得为难。从前他也有过女相好,可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们在戏里看见过③,玛罗那小伙子见了哈德卡色尔小姐虽然局促不安,以前倒也是在女人队里混惯的,克劳莱上校的相好和玛罗的朋友便是一类的人物。时下的风气谨严得很,大家不敢提起这种女人。其实名利场上千千万万的小伙子天天跟她们在一起追欢作乐,到晚上,各个跳舞厅里到处是她们的踪迹。谁能否认跳舞厅的存在?它们还不是和圣詹姆士皇宫的宫廷集会,还有海德公园里的圆场,一般是人所共知的吗?可是上流社会里的人偏偏假装不知道,可笑他们本身虽然不见得讲什么道德,对于别人可吹毛求疵得厉害。总而言之,克劳莱上校活了四十五岁,除了他自己的模范太太之外统共没见过五六个正经女人。他的嫂子心地忠厚,待人温柔,因此他佩服她,喜欢她。除了吉恩夫人和蓓基之外,别的女人都叫他害怕。他第一次上岗脱大厦吃饭的时候,只开了一次口,批评天气太热,除此之外,一直没有说过话。蓓基本来很想把他撇在家里,可是她是个腼腆怕羞的小可怜儿,又是第一回踏进上流社会,如果没有丈夫在身边保护着,恐怕失了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