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社会的最上层

蓓基对于克劳莱的一家之主那一番关切和殷勤,总算得到了极大的酬报。这虽然不过是个空场面,她倒看得比任何实在的好处还重,眼巴巴的盼了多少时候了。她并不想过良家妇女的生活,却喜欢有良家妇女的名声。我们知道在上等社会里的女人如果要具备这个条件,一定得穿上拖地的长裙,戴上鸵鸟毛,进宫朝见过国王才行。经过这次大典之后,她们就算身价清白,好像御前大臣给了她们一张德行完美的证书。比方说,凡是可能带传染病菌的货物和信件,检疫所只要把它们搁在汽锅里烘焙一下,然后洒上些香醋,就算消了毒;以此类推,名声不大好听,可能把别人沾带得不清不白的女人也只要经过一次有益身心的考验,在国王面前露过脸,所有的污点也就洗干净了。

贝亚爱格思夫人,德夫托夫人,乡下的别德·克劳莱太太,还有好些跟罗登·克劳莱太太打过交道的奶奶小姐们,听说这可恶的江湖女骗子竟敢对着王上屈膝行礼,不消说心里大不服气。她们断定如果亲爱的夏洛特皇后①还在的话,决不准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女人走到她玉洁冰清的客厅里去。可是你想,当年正是“欧洲第一君子”②当政的时候,罗登太太这一进宫,仿佛是在他面前经过考试而得到了名誉上的学位,你如果再信不过她的品德,岂不是等于对国王不忠诚吗?至少拿我来说,每逢回想到这位历史上的大人物,心上就觉得又敬又爱。我们帝国之中有教育有修养的人一致颂扬我们至圣至尊的王上为“国内第一君子”,可见君子之道在名利场中还是受到极高的敬仰。亲爱的麦——,我幼年的朋友!你还记得吗?二十五年前,一个幸福的晚上,《伪君子》③在特鲁瑞戏院上演,当时爱立斯顿是经理,陶登和里思登是演员,屠宰场学校④里有两个孩子得到老师特准,爬到戏台上挤在人堆里面欢迎王上,这事你想来还没忘掉吧?王上?喏,他就在那儿。他的尊贵的包厢前面排列着护兵,尚粉大臣斯丹恩侯爵和许多政府里的大官儿站在他椅子背后。他端坐在自己位子上,满面红光,身材高大,头发又多又卷,满身挂了勋章。唉,我们唱“天佑我王”唱的多起劲啊!雄壮的音乐在戏院里响成一片,真正是声震屋宇。所有的人都在欢呼、叫嚷、摇手帕。女客们有掉眼泪的,有搂着孩子的,有些人感动得甚至于晕过去。坐在戏院后面的人差点儿没闷死,大伙儿一面扯起嗓子嚷嚷,一面推推挤挤,还有些人闷的受不住,叫的叫,哼唧的哼唧。在场的人人都肯为国王陛下牺牲性命;照当时的情形看来,他们真的准备为他死了。我们竟看见了王上,连命运之神也不能剥夺我们那一回的经验。有些人见过拿破仑,还有几个积古的老人见过弗莱特烈大帝、约翰逊博士、玛丽·安东尼等等,将来我们也能对下一代夸口,说我们见过圣明的、威严的、了不起的乔治。

别人总不能说我吹牛吹得没有道理吧?

①洛特皇后(Queen Charlotte),指夏洛特·莎菲(Charlotte Sophia),乔治第三之后,1818年死。

②指英王乔治第四。

③爱赛克·别克斯大夫(Issac Bickerstaffe,1735—1812)的有名讽刺剧,在1810年上演,在当时算是盛事。

④萨克雷小时进的学校是国家下特许状设立的查特豪斯公立学校(Charter House),他时常称它为屠宰学校(Slaughter House),因为他认为这学校的制度摧残儿童身心,学生们仿佛在受宰割。

罗登·克劳莱太太的好日子来了。这位贤慧的妇人由她嫂子做引见人,进宫朝拜了王上,好比踏进了久已渴望的天堂。到指定的一天,毕脱爵士夫妇坐了家里的大马车(这车子刚刚造好,到从男爵选上了区里的行政长官马上就能拿出来用),一直到克生街的房子前面停下来。这一下,连拉哥尔斯也托赖着见了世面。他正在自己的菜蔬铺子里,只见马车里好多漂亮的鸵鸟毛,跟班的全穿上新号衣,胸口戴着一大把花儿。

毕脱爵士一身光鲜的礼服,身旁挂着宝剑,从车上下来一直走到屋子里面。小罗登正在客厅靠窗站着,把个脸儿贴着玻璃,笑嘻嘻的使劲对马车里的大娘点头打招呼。过了一会儿,毕脱爵士扶着一位夫人从屋里回出来,她身上是洁白松软的鸵鸟毛,披着白披肩,一只手轻轻巧巧的提起了贵重的缎子长裙。她走上马车,仪态雍容的向门口的听差和跟她进车子的毕脱爵士微笑着,那风度竟好像她是向来在宫廷里出入的公主娘娘。

不久,罗登也跟着出来了。他穿了先前禁卫军的制服,这身衣服不但嫌紧,而且旧得难看。本来说好让他迟走一步,坐着街车到宫里会合。可是他好心的嫂嫂一定要请他和大伙儿一起去。反正他们的车子很宽,两位太太个儿又不大,只消把长裙兜过来放在膝盖上就行了。结果他们四个人坐了一车,显得兄弟和睦。过了一会儿,车子给夹在一长行华丽的马车中间,一起由毕加迪莱和圣詹姆士街向皇宫那边走。白伦息克的显赫的大人物便在这座砖砌的圣詹姆士皇宫里等着接见他治下的贵族和绅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