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说些看破世情的话(第3/4页)

毕脱·克劳莱是个品行端方的守礼君子,听见父亲这么糊涂荒唐,心里那份气恼也就不消说了。他每天担惊受怕,唯恐缎带成了他第二个合法的后娘。那一次回家见礼以后,他从此没有再回老家。在毕脱高尚文雅的家庭里,大家从来不提他父亲的名字。这是不可外扬的家丑,家里所有的人都吓的不敢多嘴。莎吴塞唐伯爵夫人每逢有邮车下乡便寄一包传教册子给老头儿,从来不脱一班。这些小册子写得惊心动魄,你看了准会吓得头发一根根掉下来。牧师住宅里的别德太太每夜出来巡查,看看榆树顶上的天空中有没有红光,生怕榆树后面的大房子失火。杰·活泊夏脱爵士和赫·弗特尔斯顿爵士本来是克劳莱家里的老朋友,如今治安推事定期会议开会的时候竟拒绝和毕脱爵士同时列席。他们在沙乌撒泼顿大街上看见这无赖的老头子伸出肮脏的手来和他们招呼,睬也不睬他。老头儿什么都不在乎,只把手插在口袋里算了。他一面爬到大马车里坐下来,一面哈哈大笑。他嘲笑莎吴塞唐夫人的小册子,嘲笑自己的两个儿子,嘲笑所有的人。缎带生气的时候(她时常生气)他也嘲笑缎带。

霍洛克斯小姐成了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管家娘子,对佣人们神气活现,而且非常苛刻。她吩咐所有的下人都叫她“太太”,家里有一个小丫头,一心指望能够高升,口口声声称她“爵士夫人”,管家娘子听了倒也不责备她。霍洛克斯小姐听得手底下的人奉承她,只说:“海丝德,比我强的太太固然是有的,不如我的也不少哩。”她大权在握,除了父亲之外,其余的人都得听她指挥。就是对父亲,她也傲头傲脑,她说她将来要做从男爵的太太,她爹不能对她太随便。她还扮演尊贵的爵士夫人,结果她自己很满意,毕脱爵士只觉得滑稽。他看她装模作样,便嘻嘻的笑起来。有时候她摆足架子,学着时髦太太的气派,乐得那老头儿一笑就笑个把钟头。他赌神罚誓,说是瞧着她扮演上等太太竟比看戏还有趣。他叫她穿上第一位克劳莱夫人进宫觐见的礼服,发誓说她穿着这衣裳漂亮的了不得,这句话,霍洛克斯小姐听了完全同意。老头儿又吓唬她,说要带她坐着马车,赶着四匹马立刻到宫里去。两位死去的太太穿过的旧东西都给她翻腾出来,漂亮些的衣服给她剪的剪,撕的撕,照着她的身材重做,那式样也改得合她的脾胃。她未尝不想把她们的珠宝首饰也接收过来,无奈从男爵老头儿把它们都锁在私人的小橱子里,随她甜言蜜语,再也不肯把钥匙交出来。告诉你句真话,这位姑娘离开女王的克劳莱大厦之后,还留下一本习字帖,足见她在下苦功练字。她对于自己的签名尤其练得认真,写了好多“克劳莱夫人”,“蓓翠·霍洛克斯夫人”,“伊莉莎白·克劳莱夫人”等等。

牧师住宅里那几位贤德好人从来不到大房子里去,看见那讨人厌的老糊涂躲着不理他,可是那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却没有一件不知道,天天防备着大祸临头。霍洛克斯小姐本人急煎煎的巴不得这件事快快成功,只可惜天地造化也妒忌她,像她这样贤淑贞静,用情专一,偏不给她应得的酬报。从男爵老是打趣着称她“太太”。有一天,他冷不防走到客厅里,看见她正颜厉色的坐在那架走了音的旧钢琴前面(这钢琴自从利蓓加在上面弹过跳舞曲子之后差不多没有人碰过),嘴里哇呀哇呀的乱嚷。原来她也听过别人唱歌,正在竭力模仿。那指望她提拔的洗碗小丫头站在旁边听得高兴,摇头摆脑的说:“天老爷!唱得真好听啊,太太!”那腔调和上流社会里的高等蔑片不相上下。

从男爵看了,和平常一样高兴得哈哈大笑。那天黄昏他把这件事讲给霍洛克斯听,形容了十几遍,惹得霍洛克斯姑娘脸上羞答答的下不来。老头儿把桌子权当钢琴,十个指头在桌面上乱弹,口里学她那样大叫大嚷。他赌神罚誓的说这样悦耳的声音值得好好训练,应该去请些唱歌教师来教导她,她听了这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地方。那一夜,他兴高采烈,和他的朋友那佣人头儿一起喝了不知多少搀水的甜酒。直到夜深,他那忠心的佣人,又是他的好朋友,才扶他去睡。

半小时之后,屋子里忽然乱哄哄的忙碌起来。这所大房子往常十分冷落,动用的只有两三间屋子,那天晚上却见一个个窗口都射出灯光来。不久,打杂的小厮骑上小马急急的到墨特白莱去请医生。再过了一小时,别德·克劳莱太太穿了厚底靴,裹着包头巾,和别德·克劳莱牧师,还有她儿子詹姆士·克劳莱,一起从牧师住宅穿过花园,从大门进来,由此可见这位了不起的太太把大房子里的事情打听得多么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