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做寡妇和母亲(第2/5页)

你和你的好朋友拌过嘴吗?如果你把他跟你要好的时候写的信拿出来看看,你心里不会不难受、不惭愧。重温死去的感情,看他信上说什么友情不变的话,真是再凄惨再乏味也没有了。这分明是竖在爱情的坟墓上的墓碑,上面句句是谎话,对于人生,对于我们所追求的虚荣,真是辛辣的讽刺。这样的信,我们差不多都收过,也都写过。一抽屉一抽屉多的是。这样的信好像是家里的丑事,我们丢不掉,却又怕看。奥斯本把儿子的遗书打开之前,抖个不住,自己半天做不得主。

可怜的孩子信上并没有多少话。他太骄傲了,不肯让心里的感情流露出来。他只说大战就在眼前,愿意在上战场之前和父亲告别。他恳求父亲照料他撇下的妻子,说不定还有孩子。他承认自己太荒唐,花起钱来不顾前后,已经把母亲的一小份遗产浪费了一大半,因此心上觉得很惭愧。父亲从前对他那么疼爱,他只有感激。末了,他答应不管是死在外面还是活着回来,他一定要勉力给乔治·奥斯本的名字增光。

英国人是向来不爱多话的,二来他这人心高气傲,三来也许是一时里觉得忸怩,所以他的嘴就给堵住了。当时他怎么吻他父亲的名字,可惜奥斯本先生看不见。他看完了儿子的信,只觉得自己的感情受了挫折,又没了报仇的机会,心里充满了最怨毒最辛酸的滋味。他仍旧爱儿子,可是也仍旧不能原谅他。

两个月之后,两位姑娘和父亲一起上教堂。他往常做礼拜的时候,总坐在固定的位子上,可是那天他的女儿发现他不坐老位子了,却跑去坐在她们的对面。他靠在椅垫上,抬起头来直瞪瞪的瞧着她们后面的墙。姑娘们看见父亲昏昏默默的尽望着那一边,也跟着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墙上添了一块精致的石碑。碑上刻着象征英国的女人像。她俯下身子,正在对着一个骨灰坛子哭泣,旁边还有一柄断剑和一头躺着的狮子,都表明这石碑是为纪念阵亡战士建立的。当年的雕刻家手头都拿得出一套这类丧事中应用的标记。至今在圣·保罗教堂的墙上还塑着一组组的人像兽像,全是从异教邪说里借过来的寓言故事,意义和式样十分夸张。本世纪开始的十五年里头,这种雕刻的需要大极了。

这块石碑底下刻着奥斯本家里有名的纹章,气概十分雄壮,另外有几行字,说这块碑为纪念皇家陆军弟——联队步兵上尉乔治·奥斯本先生而建立。奥斯本先生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在滑铁卢大战中为英王陛下和祖国光荣牺牲,行年二十八岁。底下刻着拉丁文:“为祖国而死是光荣的,使人心甘情愿的。”

姊妹俩看见了这块石碑,一阵难过,玛丽亚甚至于不得不离开教堂回到家里去。教堂里的会众看见这两位穿黑的小姐哭得哽哽咽咽,都肃然起敬,连忙让出路来;那相貌严厉的父亲坐在阵亡军士的纪念碑前面,大家看着也觉得可怜。姑娘们哭过一场以后,就在一块儿猜测道:“不知他会不会饶了乔治的老婆。”凡是和奥斯本家里认识的人都知道爷儿俩为儿子的婚姻问题吵得两不来往,所以也在谈论猜测,不知那年轻的寡妇有没有希望和公公言归于好。在市中心和勒塞尔广场,好些人都为这事赌东道。

奥斯本姊妹很怕父亲会正式承认爱米丽亚做媳妇,老大不放心。过了不久,她们更着急了,因为那年秋末,老头儿说起要上外国去。他并没有说明白究竟上哪一国,可是女儿们马上知道他要到比利时去,而且她们也知道乔治的妻子正在比利时的京城布鲁塞尔。关于可怜的爱米丽亚,她们从都宾爵士夫人和她女儿们那里得到不少消息,对于她的近况知道得相当的详细。自从联队里的下级少佐阵亡之后,老实的都宾上尉就升上去补了缺。勇敢的奥多呢,向来又镇静又有胆量,在打仗的时候没有一回不出人头地,这次立了大功,升到上校的位子,又得了下级骑士的封号。

勇敢的第——联队在接连两次战役中伤亡都很惨重,直到秋天还有许多人留在布鲁塞尔养伤。大战发生以后好几个月里头,这座城市就成了一个庞大的军事医院。那些军官和小兵伤口逐渐痊愈,便往外走动,因此公园里和各个公共场所挤满了老老少少的伤兵。这些人刚从死里逃生,尽情的赌钱作乐,谈情说爱,就像名利场上其余的人一样。奥斯本先生毫不费事的找到几个第——联队的兵士。他认得出他们的制服。从前他老是注意联队里一切升迁调动,并且喜欢把联队里的事情和军官的名字挂在嘴边卖弄,仿佛他自己也是里面的一分子。他在布鲁塞尔住的旅馆正对着公园;到第二天,他从家里出来,就看见公园里石凳上坐着个伤兵,军服上的领章一望而知是第——联队的。他浑身哆嗦,在养病的兵士身旁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