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克劳莱小姐生病(第3/5页)

利蓓加现在也成了本家人,因此别德太太十分关心她,用尽心思四处打听她过去的历史。别德太太追求真理是不怕烦难的,她特地坐了克劳莱小姐的马车到契息克林荫道密纳佛大厦去拜访她的老朋友平克顿小姐(事前她切实的嘱咐家下的佣人,凡是罗登差来的人和送来的信,一概不接受),一方面报告夏泼小姐勾引罗登上尉的坏消息,同时又探听得几件稀奇的新闻,都和那家庭教师的家世和早年历史有关系。字汇家的朋友供给她不少情报。她叫吉米玛小姐把图画教师从前的收条和信札拿来。其中一封是从监牢里写来的;他欠债被捕,要求预支薪水。另一封是因为契息克的主妇们招待了利蓓加,她父亲写信千恩万谢的表示感激。倒运的画家最后一封信是临死前写的,专为向平克顿小姐托孤。此外还有利蓓加小时候写的信,有的替她爸爸求情,有的感谢校长的恩典。在名利场上,再没有比旧信更深刻的讽刺了。把你好朋友十年前写的一包信拿出来看看,——从前是好朋友,现在却成了仇人。或是读读你妹子给你的信,你们两人为那二十镑钱的遗产拌嘴以前多么亲密!或是把你儿子小时满纸涂鸦,小孩儿笔迹的家信拿下来翻翻,后来他的自私忤逆,不是差点儿刺破了你的心吗?或者重温你自己写给爱人的情书,满纸说的都是无穷的眷恋,永恒的情爱,后来她嫁给一个从印度回国的财主,才把它们送还给你,如今她在你心上的印象不见得比伊丽莎白女王更深。誓约,诺言,道谢,痴情话,心腹话,过了些时候看着无一不可笑。名利场上该有一条法律,规定除了店铺的收条之外,一切文件字据,过了适当的短时期,统统应该销毁。有人登广告宣传日本的不褪色墨汁,这些人不是江湖骗子,便是存心捣蛋,应当和他们可恶的新发明一起毁灭。在名利场上最合适的墨水,过了两天颜色便褐掉了;于是纸上一干二净,你又可以用来写信给别人。

别德太太不辞劳苦的追寻夏泼和他女儿的踪迹。她从平克顿女校出来,又找到希腊街上那画家从前住过的房子里去。客厅里还挂着一幅画像,房东太太穿着白软缎袍子,房东先生胸前一排铜钮扣。这画像是当年夏泼欠了一季房钱,拿它抵租的。房东思多克斯太太非常爱说话,尽她所知,把夏泼先生的事情说给别德太太听。她说夏泼又穷又荒唐,可是脾气好,人也有趣。衙门里的地保跟讨债的老是跟着他。他和他女人一直没有正式结婚,直到她临死前不久才行了婚礼。房东太太虽然不喜欢那女的,对于这件事可是非常不赞成。夏泼的女儿是个小狐狸精,野头野脑的,脾气很古怪。她爱开玩笑,又会模仿人,真逗乐儿。她从前常到酒店里去买杜松子酒,附近一带画画儿的人,没一个不认识她。总而言之,别德太太对于新娶的侄媳妇的家世、教育、品行都打听的清清楚楚,利蓓加若知道她这样调查自己的历史,一定要大不高兴。

别德太太把辛苦搜索得来的结果一古脑儿告诉了克劳莱小姐。罗登·克劳莱太太原来是戏子的女儿。她自己也上台跳过舞。她也做过画家的模特儿。她自小儿就受母亲的熏陶;还跟着父亲喝杜松子烧酒,另外还有许多别的罪状。她嫁了罗登,只算堕落的女人嫁了个堕落的男人。别德太太的故事含有教训,就是说那两口子真是混帐透顶,没有救星了,正正派派的人,再也不愿意去理他们。

以上就是精细的别德太太在派克街收集的材料。她知道罗登和他的太太准在想法子向克劳莱小姐进攻,这些资料可算是武装这屋子必需的军火和粮草。

别德太太的安排若还有漏洞,那只好怪她太性急。她布置得太周密了,其实根本不用把克劳莱小姐的病情制造得那么严重。年老的病人虽然由她摆布,可是嫌她太不放松,恨她把自己管头管脚,巴不得有机会从她手里溜之大吉。爱管闲事的女人的确是太太小姐队里的尖儿;她们什么都不放过,人人的事情都插一脚,还惯会替街坊邻舍出主意,想的办法比当局者还好。可是有一点,她们往往不提防本家的人会造反,想不到压得太重,就会引出大事来。

譬如说吧,别德太太不顾自己的死活,自愿不睡不吃,不吸新鲜空气,伺候她生病的大姑,我相信她完全出于好心。她深信老太太生了重病,差点儿没把她一直安排到棺材里去。有一次,她和每天来看病的助手医生克伦浦谈起自己的种种牺牲和成绩。

她说:“亲爱的克伦浦先生,都是侄儿没良心,才叫姑妈气出这场病来。我呢,伺候她可没偷懒,总算尽了力,只求亲爱的病人快快复原。我从来不怕吃苦,我也不怕自我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