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针插上的信(第2/5页)

克劳莱小姐经过隔天的许多事情,看着利蓓加行出事来很识大体,竟肯不顾自己回绝了一头好亲事,又见她为着不能出口的伤心事郁郁不乐,而且温和顺从,悄没声儿的忍受着痛苦,不由得自己的心肠也软了。凡是发生了像结婚、求爱、拒婚这一类的事情,阖家的女人准会振奋激动,对于当局人表示同情。我向来喜欢观察人性,每逢时髦场里娶妇嫁女最忙碌的时节,我总爱到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教堂里去看热闹。我从来没有看见新郎的男朋友淌眼抹泪,教堂里的办事员和主持婚礼的牧师也并不见得感动。可是女人们就不同了,常常有些不相干的闲人,像老早过了结婚年龄的老太太,儿女成群的中年胖妇人,都在旁边掉眼泪。戴粉红帽子的漂亮小姑娘更不必提了;她们不久也要轮到做新娘的,当然对于婚礼更有兴趣。这些女人哭的呜呜咽咽,抽抽搭搭,一面擤鼻涕,一面把毫无用处的小手帕掩住小脸蛋儿,不论老幼,都感动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哭着。我的时髦朋友约翰·毕姆立郭和蓓儿格拉薇亚·葛丽痕·派克小姐结婚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兴奋的不得了,连教堂里管座位的乌眉烟嘴的小老太婆,一面领我到位子上去,一面也在落眼泪。我暗想道:“这可怪了,又不是她在做新娘。”

总而言之,毕脱爵士的事情发生以后,克劳莱小姐和布立葛丝尽情的让心里的感情发泄了一下,都对利蓓加深深的怜惜起来。她不在旁边的时候,克劳莱小姐自己在书房里找了一本专讲多情男女的小说消遣。夏泼凭着心里的隐痛,成了当天的要人。

那天晚上,利蓓加说的话格外风趣,唱的歌格外悦耳,在派克街还是头一回呢。克劳莱小姐的心整个儿给她缠住了。利蓓加笑着随随便便的说起毕脱爵士求婚的事,仿佛这不过是上了年纪的人荒谬糊涂的想头。她眼泪汪汪的说她只愿意永远跟着亲爱的恩人,别的什么也不想,布立葛丝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来有多少难过失望。老太太答道:“我的小宝贝儿,你放心,这几年里头,我再也不会放你离开我。经过了这件事,你决不能再跟着我那讨厌的弟弟回去了。你就住在这儿,跟我和布立葛丝做伴。布立葛丝是常常要到她亲戚家里去的。布立葛丝,如今你爱什么时候回去都行。你呢,亲爱的,你得住在这儿照顾我这老婆子了。”

如果罗登不在俱乐部里心慌意乱的喝红酒而留在派克街的话,那么他们夫妻俩只消就地跪下来向老小姐坦白认错,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得到大赦。可惜天没把这样的好运气赏给这对小夫妻,想必是因为怕我这本书写不成的缘故。我这小说里面提到他们的许多奇遇;如果克劳莱小姐饶恕了他们,让他们住下来跟着她一起过又舒服又单调的日子,这些事情就不会落到他们头上去了。

在派克街的公馆里,有一个从汉泊郡雇来的丫头,在孚金手下当差。这女孩子除了干别的活不算,还得每天早上把夏泼小姐洗脸用的一壶热水给她送进房去。孚金自己是宁死也不肯给那硬挤进来的外路人当这差的。这女孩子从小在克劳莱家的庄地上长大,还有个哥哥,在克劳莱上尉的部队里当兵。如果把话都说穿,我想有好些事情她是知道底细的。这些事和我们这本书的关系着实不小。别的不说,她新近买了一条黄披肩,一双绿靴子,一顶浅蓝帽子,上面插着一根红的鸟毛,一共花了三基尼,都是利蓓加给她的钱。夏泼向来撒不开手,这一回居然肯花钱贿赂贝蒂·马丁,想必是使唤她做了什么事。

毕脱爵士向夏泼小姐求婚的第二天,太阳照旧升起来,贝蒂·马丁(她专管收拾楼上)到了一定的钟点,也照常去敲那家庭教师卧房的房门。

里面没有回答。她又敲了一下,屋里依旧没有响动。贝蒂拿着热水壶,自己开了门走进去。

蓓基的小床还是前一天贝蒂帮着铺的,上面盖着白色线毯,像刚铺好的时候一样平伏整齐。两只小箱子用绳子捆了起来搁在房间的一头。窗子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个针插——这针插又肥又大,配着粉红里子,外面像女人的睡帽一样织成斜纹——上面搁着一封信。看来它在针插上已经搁了整整一夜。

贝蒂踮着脚走过去,仿佛害怕吵醒了它。她看看信,又前后左右瞧了一下,似乎是很诧异、又很喜欢的样子。她咧开大嘴笑嘻嘻的拿起信来,正面反面,颠倒横竖的瞧了一会,才把它拿到楼下布立葛丝房里去。

真奇怪,贝蒂怎么知道这封信是写给布立葛丝的呢?她上的学就不过是别德·克劳莱太太办的圣经班,在她眼睛里,所有的字都像希伯莱文那么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