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利蓓加的丈夫露了一露脸

多情多义的读者(无情无义的我们也不要),看到刚才一出小戏里最后的一幕,一定赏识。痴情公子向美貌佳人跪下求婚,还不是一幅最赏心悦目的画儿吗?

痴情公子本来虚心小胆儿的匍匐在地毯上,美貌佳人向他吐露心事,说她已经另有丈夫,痴情公子一听这可怕的招供,霍的跳起身来,嘴里大声叫嚷,吓得那战战兢兢的美人儿愈加害怕。从男爵第一阵怒气和诧异过去之后,便对她嚷道:“结过婚了!你在说笑话吧?你在拿我取笑儿吧,蓓基?

你一个子儿都没有,谁肯娶你?”

利蓓加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把手帕掩住泪眼,有气无力的靠在壁炉架上。心肠最硬的人看了那悲戚的样子,也会软化。她说:“结过婚了,已经结过婚了。唉,毕脱爵士,亲爱的毕脱爵士,别以为我没有良心,分不出好歹。

因为您那么恩深义重,我才把心里的秘密告诉您。”

毕脱爵士嚷道:“恩深义重!呸!你跟谁结婚的?在哪儿结婚的?”

“让我跟着您回乡下去吧!让我像从前一样忠心耿耿的守着您吧!别把我从女王的克劳莱赶出来。”

从男爵以为自己已经摸着她的底细,便道:“那家伙想必把你扔了,是不是?好的,蓓基,你要回来就回来吧。事难两全,反正我对待你总算公平合理的了。你回来当教师也行,随你的便。”她伸出手来,把脸靠着大理石的壁炉架子哭得心碎肠断,头发披了一头一脸,挂下来散落在壁炉架上。

毕脱爵士要想安慰她,一副嘴脸越发可厌。他说:“那混蛋逃走了吗?不要紧的,蓓基,我会照顾你。”

“只要让我回到女王的克劳莱,像从前一样的服侍您和两个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您从前不是说过您的利蓓加做事不错吗?我想起您刚才对我的一番好意,我满心里只有感激,我这话是千真万真的。我不能做您的老婆,可是让我——让我做你的女儿吧!”

利蓓加一面说,一面演悲剧似的双膝跪下,把自己一双软缎一般白嫩柔滑的小手拉住毕脱爵士粗硬的黑手,一脸悲痛和信托的神情望着他。正当这个时候,门开了,克劳莱小姐昂头挺胸的走进来。

从男爵和利蓓加走进客厅不久,孚金和布立葛丝小姐恰巧走近客厅门口,无意之中在钥匙洞里张见老头儿伏在蓓基的脚旁,听见他屈尊降格的要求娶她为妻。他这话刚刚出口,孚金和布立葛丝小姐便飞也似的跑上楼冲到克劳莱小姐的起坐间里(老太太正在看法文小说),把这出奇的消息报告给她听,就是毕脱爵士跪在地上,正在向夏泼小姐求婚。你如果计算一下,利蓓加他们说话要多少时候,布立葛丝和孚金飞奔上楼要多少时候,克劳莱小姐大吃一惊,把比高·勒勃伦①的书掉在地上要多少时候,她们三人一起下楼又要多少时候,你就知道我的故事说的多么准确,克劳莱小姐不早不晚,只能在利蓓加跪在地上的时候走进来。

①比高·勒勃伦(Pigault Lebrun,1753—1835),法国戏曲家、小说家。

克劳莱小姐的声音和脸色都显出十分的轻蔑,说道:“原来跪在地上的是小姐,不是先生。毕脱爵士,她们说你下跪了。请你再跪一次,让我瞧瞧这漂亮的一对儿!”

利蓓加站起来答道:“我刚在向毕脱爵士道谢,我说我——我无论如何不能做克劳莱的夫人。”

克劳莱小姐越来越不明白,说道:“你回绝了他吗!”布立葛丝和孚金站在门口,诧异得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嘴。

利蓓加哭声答道:“对了,我回绝他了。”

老太太道:“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了,毕脱爵士,你难道真的向她求婚了不成?”

从男爵答道:“不错,我求过了。”

“她真的不嫁给你吗?”

毕脱爵士嬉皮笑脸的答道:“对啊!”

克劳莱小姐道:“不管怎么着,看来你倒并不伤心。”

毕脱爵士答道:“一点儿不伤心。”克劳莱小姐看着他满不在乎、轻松愉快的样子,奇怪得几乎神志不清。有地位有身分的老头儿怎么会肯向一个子儿也没有的家庭教师下跪,遭她拒绝以后怎么又嘻嘻哈哈的大笑,一文不名的穷教师怎么会不愿意嫁给一年有四千镑收入的从男爵,这里面的玄妙,克劳莱小姐实在参不透。她最爱比高·勒勃伦,可是连他的书里也没有这样曲折迷离的情节。

她摸不着头脑,胡乱说一句道:“弟弟,你觉得这件事有趣,倒是好的。”

毕脱爵士答道:“了不起!这事谁想得到!真是个会捣鬼的小滑头!真是个狐狸精!”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吃吃的笑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