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克劳莱小姐府上(第2/9页)

那姑娘顽皮的微微一笑,说道:“别哭得太伤心,可怜的亚萝蓓拉。她说你伺候她不如我伺候的周到,所以不要你去。我自己并不喜欢一宵一宵的熬夜,巴不得让你做替工呢。”

亚萝蓓拉说:“这多少年来,不就是我伺候那亲爱的人儿吗?到如今——”

“到如今她宁可要别的人伺候了。病人总是这样由着性儿闹,咱们也只能顺着她点儿。她病好了以后我就要回去的。”

亚萝蓓拉把鼻子凑着嗅盐瓶子猛吸了一口气,嚷嚷着说:“不会的!不会的!”

那姑娘脾气和顺的叫人心里发毛。她说:“布立葛丝小姐,不会好呢还是不会走?得了吧,再过两个星期她就复原了。我也得回到女王的克劳莱,去教我的小学生,去瞧瞧她们的妈妈——她比咱们的朋友病得利害多了。亲爱的布立葛丝小姐,你不必妒忌我。我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无倚无靠,也不会害人。我并不想在克劳莱小姐那儿讨好献勤,把你挤掉。我走了一个星期她准会把我忘掉。她跟你是多年的交情,到底不同些。给我点儿酒,亲爱的布立葛丝小姐,咱们交个朋友吧。我真需要朋友。”

布立葛丝是个面软心慈的人,禁不住人家这么一求情,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能伸出手来和她拉手,可是心里想着她的玛蒂尔达喜新厌旧丢了她,愈加伤心。半点钟之后,饭吃完了,利蓓加·夏泼小姐(说出来,你要诧异了;我很巧妙的说了半天“那位姑娘”的事,原来是她),回到楼上病房里,摆出怪得人意儿的嘴脸,和颜悦色的把可怜的孚金请出去。

“谢谢你,孚金姑娘,没有事了。你安排得真好。我用得着你的时候再打铃叫你吧。”孚金答道:“多谢您。”她走下楼来,一肚子妒火,又不好发作,憋得好不难受。

她走过二楼楼梯转角的时候,客厅的门忽然开了。难道是她满肚子的怨气把门吹开了不成?不是的,原来是布立葛丝偷偷的开了门。她正在充防护。受了怠慢的孚金一路下楼,脚底下鞋子吱吱吜吜,手里拿着的汤碗汤匙叮叮当当,布立葛丝听得清楚着呢。

孚金一进门,她就问道:“怎么样,孚金?怎么样,琴?”

孚金摇头说道:“越来越糟糕,布小姐。”

“她身子不好吗?”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问她是不是觉得舒服点儿了,她就叫我别嚼舌头。唉,布小姐,我再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哪!”孚金说了这话,淌下泪来。

“孚金,这个夏泼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圣诞节的时候,我去拜望我的知心贴己的朋友们,里昂纳·德拉米牧师和他可爱的太太,在他们文雅的家庭里消受圣诞节的乐趣,没想到凭空来了一个陌路人,把我亲爱的玛蒂尔达的一颗心夺了去。唉,玛蒂尔达,你到今天还是我最心爱的朋友呀!”听了她用的字眼,就知道布立葛丝小姐是个多情人儿,而且有些文学家风味。她出过一本诗集,名叫《夜莺之歌》,是由书店预约出版的。

孚金答道:“布小姐,他们都着了她的迷了。毕脱爵士不肯放她走,可是又不敢违拗克劳莱小姐。牧师的女人别德太太也是一样,跟她好得一步不离。上尉疯了似的喜欢她。克劳莱先生妒忌的要死。克劳莱小姐害了病以后,只要夏泼小姐伺候,别的人都给赶得远远的。这个道理我就不明白,他们准是遭了什么魇魔法儿了。”

那天晚上利蓓加通宵守着克劳莱小姐。第二夜,老太太睡得很香,利蓓加才能在东家床头的一张安乐椅上躺下来睡了几个钟头。过了不久,克劳莱小姐大大的复原了,利蓓加对她维妙维肖的模仿布立葛丝伤心痛哭,逗得她哈哈大笑。布立葛丝淌眼泪,擤鼻子,拿着手帕擦眼泪的样子,利蓓加学得入木三分,克劳莱小姐看得真高兴。给她治病的医生们见她兴致勃勃,也都十分欣喜。因为往常的时候,这位耽于逸乐的老太太只要害了一点儿小病,便愁眉哭眼的只怕自己活不长。

克劳莱上尉天天来向利蓓加小姐探听他姑妈的病情。老太太身体恢复得很快,所以可怜的布立葛丝竟得到许可进房去见她的东家。她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的心上压着怎么样的一股热情,她和朋友见面时有什么动人的形景,凡是软心肠的读者一定想像得出的。

不久克劳莱小姐就常把布立葛丝叫进屋里去做伴。利蓓加惯会当面模仿她,自己却绷着脸一丝儿笑容都没有,她那贤明的东家瞧着格外觉得有趣。

克劳莱小姐怎么会害了这场倒楣的病,逼得她离开兄弟从乡下赶回家来的呢?这原故说来很不雅,在我这本格调高雅、情感丰富的小说里写出来,老大不得体。你想,一位向来在上流社会里出入的斯文妇人,忽然因为吃喝过度而害起病来,这话怎的好出口?她自己定要说病是天气潮湿引出来的,其实却因为她在牧师家里吃晚饭,有一道菜是滚热的龙虾,她吃的津津有味,吃了又吃,就此病了。玛蒂尔达这一病害得真不轻,照牧师的口气说话,她差点儿没“翘了辫子”。阖家的人急煎煎的等着看她的遗嘱。罗登·克劳莱盘算下来,伦敦热闹季节开始以前,自己手里至少能有四万镑。克劳莱先生挑了许多传教小册子,包成一包送给她;这样,她从名利场和派克街走到那世里去的时候,心上好有个准备。不料沙乌撒浦登地方有个有本领的医生及时赶到,打退了那几乎送她性命的龙虾,养足了她的力气,总算让她又回到伦敦。情势这么一转,从男爵大失所望,心里的懊恼全露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