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克劳莱一家的写照(第3/3页)

他的脾气很随和,全无虚骄之气。说实话,他宁可跟种地的卖马的在一块儿混,不喜欢和他儿子一般的大老爷上等人打交道。他爱喝酒,爱赌神罚誓,爱跟乡下大姑娘说笑话。他一毛不拔,向来不肯做善事,不过嘻嘻哈哈,有些小聪明,人是很有趣的。他今天跟佃户嘻嘻哈哈一块儿喝酒,明天就能出卖他;把偷野味的小贼驱逐出境以前,也能拿出同样的诙谐和犯事的人一起说笑。在夏泼小姐说的话里面,我们看得出他对于女人很客气。总而言之,英国所有的从男爵里面,所有的贵族和平民里面,再也找不出比他更狡猾、卑鄙、自私、糊涂、下流的老头儿了。毕脱·克劳莱爵士血红的手①在随便什么人的口袋里都想捞一把,只有他自己的口袋是不能碰的。说来伤心,我们虽然佩服英国的贵族,可是不得不承认,毕脱爵士的名字虽然在特白莱脱的贵族名册里,却的确有那么许多短处。

①红手是从男爵的纹章。

克劳莱先生能够叫他爸爸喜欢,多半是经济上的关系。从男爵欠他儿子一笔钱;这钱原是克劳莱先生由母亲那里得来的遗产,如果要还的话,对从男爵不很方便。他最怕花钱付账,对于这件事真是深恶痛绝。如果没有人强逼他,他是再也不肯还债的。夏泼替他计算下来(我们过些时候就会知道,这家子的秘密她已经知道了一大半了),只是为躲债,从男爵一年就得花好几百镑讼费。他认为这是无上趣事,不肯割舍。他叫那些可怜的债主等了又等,法庭一个个的换,案子一期期的拖,该付的钱总不拿出来,他就感觉得一种恶意的快乐。他说,进了国会还得付债还做什么议员呢①?这样看来,他这议员的资格对他用处着实不小。

①按照英国1770年施行的法律,法庭可以传审国会议员,但是不能逮捕或监禁他们。

好个名利场!我们且看这个人,他别字连篇,不肯读书,行为举止又没有调教,只有村野人那股子刁猾。他一辈子的志向就是包揽诉讼,小小的干些骗人的勾当。他的趣味、感情、好尚,没有一样不是卑鄙龌龊,然而他有爵位,有名气,有势力,尊荣显贵,算得上国家的栋梁。他是地方上的官长,出入坐了金色的马车。大官儿、大政治家,还要对他献殷勤。

在名利场上,他比天才和圣人的地位还高呢。

毕脱爵士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承受了她母亲的一大笔财产,至今是单身。从男爵想问她借钱,愿意把房产抵押给她,可是她宁可安稳拿着公债,回绝了这项交易。她答应死后把财产分成两份,一半给毕脱爵士的小儿子,一半给牧师家的孩子。有一两回,罗登·克劳莱在大学里和军队里欠下了债,全靠克劳莱小姐拿出钱来了事。所以她到女王的克劳莱来作客,大家都尊敬她。她在银行里的存款,足够使她到处受欢迎了。

随便什么老太太,银行里有了存款,也就有了身分。如果她是我们的亲戚(我祝祷每个读者都有二十来个这样的亲戚!),我们准会宽恕她的短处,觉得她心肠又软,脾气又好。郝伯斯和陶伯斯律师事务所里的年轻律师准会笑咪咪的扶着她上马车——她的马车上画着斜方形的纹章,车夫是害气喘病的胖子。她来玩儿的时候,你总是找机会让朋友们知道她的地位。你说:“可惜不能叫麦克活脱小姐给我签一张五千镑的支票!”你这话真不错。你太太接口道:“她反正不在乎这几个钱。”你的朋友问你说:“麦克活脱小姐是你家亲戚吗?”你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回答道:“是我姨妈。”你的太太不时送些小东西给她,表示亲热。你的女儿不停的为她做绒线刺绣的椅垫、篮子和脚凳罩子。她一来,你就在她卧房里生着暖熊熊的火,而你的太太却只能在没火的冷屋子里穿紧身。她住着的时候,你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又舒服,又暖和,一家人都兴致勃发,仿佛在过节。这种空气,在平常是少有的。至于你自己呢,亲爱的先生,饭后也忘了打瞌睡,而且忽然爱玩起纸牌来了,虽然每次打牌你总是输钱。你们吃得多讲究!天天有野味,有西班牙白酒,又不时的到伦敦去定鲜鱼。因为大家享福,连厨房里的佣人也托赖着沾了光。不知怎的,麦克活脱小姐的胖子马车夫住着的时候,啤酒比往常浓了好些;在孩子的房间里(她的贴身女佣人一天三餐在那儿吃),用去的糖和茶叶也没人计较。我说的对不对呢?不信可以让中等阶级的人帮我说话。哎,老天哪!求你也赏给我一个有年纪的姨妈或是姑妈,没结婚的,马车上有斜方块儿的,头上戴着淡咖啡色的假刘海的;那么我的孩子也能为她做针线袋,我和我的朱丽亚也能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这梦想多么美丽,多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