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克劳莱一家的写照(第2/3页)

克劳莱先生教导佣人头儿每逢吃饭以前报一声“太太,开饭了”。他再三要扶着克劳莱夫人进饭厅。他不大和她说话,不过开口的时候总是必恭必敬。每逢她离开房间的时候,一定要正正经经站起来给她开门,很文雅的躬着身子送她出去。

他在伊顿中学读书的时候,大家叫他克劳莱小姐,而且——我说出来不好意思——常挨他弟弟罗登毒打。他虽然不聪明,可是非常用功,这样就把短处补救过来,实在是值得称赞的。在学校读书的八年里头,他从来没有给老师打过屁股。普通说起来,只有天使才躲得过这种处罚①。

在大学里,他的作为当然非常叫人敬重。他有外公平葛勋爵提携,可以在官场里找事,因此他事先准备,努力不懈的攻读古今演说家的讲稿,又不断的在各个辩论社里演说。他可以滔滔不绝的讲好些文话儿,他那小声音演说起来也很神气活现,他自己听着十分得意。他的见解感情没一样不是陈腐的老套,而且最爱引经据典的掉拉丁文。按理说,他这样的庸才,正该发迹才是,可是不知怎么,只是不得意。他写了诗投到校刊上,所有的朋友都说他准会得奖,结果也落了空。

大学毕业之后,他当了平葛勋爵的私人秘书,后来又做本浦聂格尔②领事馆的参赞,成绩非常出众。回国的时候,带给当时的外交部长好些斯德拉斯堡出产的鹅肝馅儿的饼。当了十年参赞之后(那时平葛勋爵已经死了好几年),他觉得升官的机会很少,不高兴当外交官了,辞了职回到乡下做寓公。

回国以后,他写了一本关于麦芽的小册子,并且竭力在解放黑奴的问题上发表了许多主张,因为他本性要强,喜欢有点儿名气。他佩服威尔勃福斯先生的政见③,跟他交了朋友。他和沙勒斯·霍恩泊洛牧师讨论亚香低传教团的问题,来往的信札是有名的。他虽然不到国会去开会,可是每逢五月,一定到伦敦去开宗教会议。在本乡,他算判事,常常去拜访那些听不见教理的乡下人,按时给他们讲道。据说他正在追求莎吴塞唐勋爵的三女儿吉恩·希伯香克斯小姐。这位姑娘的姐姐爱密莲小姐,曾经写过好几本动人的传教小册子,像《水手的罗盘箱》和《芬却莱广场的洗衣妇》。

①天使是没有屁股的,十九世纪英国散文家兰姆(Lamb)在《母校回忆录》一文中就曾提到“只有头部和翅膀的小天使”。

②是个虚构的小公国。原文Pumpernickel本是德文字,是黑麦面包的意思。

③威尔勃福斯(WilliamWilberforce,1759—1832),竭力主张解放黑奴的英国政治家。

夏泼小姐描写他在克劳莱大厦的工作,倒并没有夸张过度。前面已经说过,他命令全家的佣人参加晚祷,而且再三请父亲同去,倒是有益的事情。克劳莱教区里有一个独立教徒的派别受他照顾,常到他们会堂里去讲道,使他那做牧师的叔叔大不受用。毕脱爵士因为这缘故高兴得了不得,甚至于听了儿子的话去参加过一两次集会。为这件事牧师在克劳莱教堂讲道的时候恶毒地攻击他,直指着他那哥德式的包座痛骂。这些有力的演说对于老实的毕脱爵士并没有影响,因为讲道的时候他照例在打瞌睡。

克劳莱先生为国家着想,为文明世界里的人着想,急煎煎的希望老头儿把国会议员的位子让给他,可是老的不愿意。另外一个代表的位子,目前由一位阔特隆先生占去了,关于黑奴问题,他有任意发言的全权。卖掉了这位子一年可以多一千五百镑的进账。父子两个对银钱看得很重,不肯放弃这笔收入。不瞒你说,庄地上的经济拮据得很,这笔钱在女王的克劳莱很可以一用了。

第一代从男爵华尔泊尔·克劳莱在照例行文局舞弊之后,罚掉一大笔钱,至今没有发还,华尔泊尔爵士兴致很高,爱捞钱,也爱花钱。克劳莱先生掉着拉丁文说他“贪求别人的,浪费自己的”①,说着便叹气。华尔泊尔爵士活着的时候,女王的克劳莱大厦里常常酒天酒地的请客,因此他在区里人缘很好。他的酒窖里满是勃根第酒,养狗场上有猎狗,马房里有好马。现在女王的克劳莱所有的马不是用来耕田,便去拉脱拉法尔格驿车。夏泼小姐坐了到乡下来的车子,正是这队马拉的,那天它们恰巧不下地,所以有空。毕脱爵士虽然是个老粗,在本乡很讲究规矩,普通出门总要四匹马拉车子。他吃的不过是煮羊肉,可是非要三个当差的伺候着不可。

①罗马历史家萨勒斯特(Sallust)所著《卡的琳传》一书第五节中描写卡的琳的话。

如果一个人一毛不拔就能够有钱,毕脱爵士一定成了大财主。如果他是乡镇上的穷律师,除了自己的本事之外什么资本都没有,他也许能够好好利用自己的聪明,锻炼成一个有能力的人,渐渐爬上有权有势的地位。不幸他家世太好,庄地虽大,却欠着许多债,对他都是有害无利的。他自以为精明,不肯把事务全部委托给一个账房,免得上当,所以同时用了十来个账房,而这些人他一个都不相信,结果事情办得一团糟。他是个刻薄的地主,在他手下的佃户,差不多没有一个不是一贫如洗。种地的时候,他吝啬得舍不得多下种子,哪知天地造化也爱报复,只把好收成给器量大的农夫,毕脱爵士田地上从来得不到好收成。投机的事情,他一件都不错过:开矿,买运河股票,把马匹供给驿车站,替政府包工。在他区里,他算得上最忙的人,最忙的官。他采办花岗石,不肯多出钱请规规矩矩的工头,结果有四个工头卷了一大笔钱溜到美国去了。他的煤矿没有正常的设备,被水淹没了。他卖给政府的牛肉是坏的,政府便把合同掷还给他。至于他的马匹呢,全国的驿车老板都知道他损失的马匹比什么人都多,因为他贪便宜买有毛病的马,又不给它们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