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开始独立生活,但我并不喜欢这种生活(第5/6页)

米考伯先生的困难终于到了危急关头。一天清早,他被捕并被送进市里最高法院的监狱。他走出住宅时对我说,他的末日降临了——我真的以为他的心都碎了,我的心也碎了。可后来我听说,有人在午前看见他快快活活地玩了九柱戏。

他被送进那里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我打算去看望他,和他一起吃午饭。我得问路到那么一个地方,到那地方我会看到附近另外一个地方,在后者我又看到附近有一个院子,走过那院子一直走下去,直到看到一个看守。我一一如此这般做来,当我终于看到一个看守(我是多么可怜的一个小东西!),我就想到洛德利克·兰顿在债务人监狱时那里有怎样一个身上仅有一块破布的人,那看守顿时在我神色暗淡的眼中和跳得很快的心上浮游晃动起来了。

米考伯先生正在大门里等我。我们走上去到了他的房间(从顶上往下数的第二层)大哭了一场,我记得,他郑重其事地请求我以他的遭际为鉴,并要我注意到:如果一个人年收入为二十磅,他花去十九磅十九先令又六便士,他会快活;但如果他花了二十镑一先令就会苦恼。这以后,他向我借了一先令给看守,并给我写了一张收条凭其可向米考伯太太要回那一先令,然后就收起小手帕,兴致又高了起来。

我们坐在一个小火炉眼前。生了锈的炉门里一边放了一块砖,以免烧煤太多。我们在那里一直坐到和米考伯先生住一间屋的另一个债务人从面包店回来,他还带来了我们合伙吃午饭用的羊里脊肉。然后,我又被派到最顶头的房间去见“霍普金斯船长”,带去米考伯先生的问候,并说明我是米考伯先生的小朋友,向他借一把刀和叉。

霍普金斯船长借给我了刀和叉,并附上对米考伯先生的问候。在他的小房间里有个脏兮兮的女人,还有两个病恹恹的女孩蓬着头发,那女孩们就是他的女儿。我想好在是借霍普金斯船长的刀叉而不是借他的梳子。船长本人实在邋遢得无以复加,他长着一脸大糊子,穿着件很旧的褐色外套,外套下再无别的衣物。我看到他的卧具被卷着放在一个角落里,还看到他架子上放的锅碗瓢盆是些什么样的,我断定(上帝知道我是怎么断定的)那两个蓬头发的女孩是霍普金斯船长的女儿,可那脏兮兮的女人并没嫁给霍普金斯船长。我怯怯地在他门口呆了不过两分钟,却带回这么多见识,就像我握在手里的手叉一样实在可靠。

那顿午饭有种吉普赛的风情在其中,而且很惬意。过午后不久,我去还霍普金斯船长刀叉,然后就回家,将探访的情况向米考伯太太报导以给予她安慰。一看到我回来,她就昏了过去;然后我们谈着这事的时候,她用一小罐热鸡蛋甜酒来慰劳我们。

我不知道,为了这一家的好,那些家具是怎么卖出去的,又由谁经手卖的,我只知道我没经手它们。不过,家具都被卖掉了,由辆货车拖走的,只剩下床和几把椅子,还有一张厨房用的桌子。带着这点东西,我们像驻营地一样住在温泽巷那所空房子的两间客厅里。米考伯太太,孩子们,那孤儿,还有我,都日夜住在那两间房间里。我不知道到底住了多久;不过我觉得很久很久。米考伯太太终于决定搬进监狱去住,米考伯先生现在在那里住着一个单间了。于是,我把钥匙还给房东,他很乐意地收回钥匙,除了我的床,其它的床全送到最高法院监狱;我的床送到监狱围墙外不远的一个小房间里了,这很合我意。因为在我们的坎坷中我和米考伯一家人彼此相处得太好,谁也舍不得离开谁了。那孤女也在那附近找到一个房租低廉的住处。我的卧室是一个斜屋顶下的后顶楼,面朝一个木场的大好风景。住在这里,想到米考伯先生的困难已到了危急关头,我觉得这小屋实乃天堂了。

在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怀着和一开始时同样的屈辱感,同样卑贱地和同样卑贱的工友为伍做苦力。可我从没结识任何人——无疑这是我的幸事——也不和每天进出于批发店而在吃饭时间里游荡在街头的那些少年中任何一人交谈。我还是那么过着暗自不快的生活,我仍那么独自地过那生活而不仰仗任何人。我能觉察到的唯一不同是:我变得更寒伧了,这是其一;其二是我对米考伯夫妇的种种忧虑已减轻;因为在他们困难时有些亲戚和朋友帮助他们,他们在狱中反比在狱外的许多时间还过得更惬意。凭着某种安排(具体情形我已记不得了),这时我常和他们一起吃早饭。我也不记得监狱的门早上什么时候开,我可以进去;可我知道我常常六点起床,没事我喜欢走来走去的地方是老伦敦桥,我常坐在那里的一个石龛里,看过往行人,或从栏杆上俯看那在纪念碑顶上燃烧的太阳投在水中的倒影。那孤女有时在这里看到我,我把关于码头和伦敦塔的一些恐怖故事告诉她;说到这些故事,我也只能说我希望自己能相信是真的。晚上,我总回监狱去,和米考伯先生在空地上走来走去,或和米考伯太太玩牌,听她回忆她的爸爸、妈妈。默德斯通先生是否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准。我从来不告诉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