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开始独立生活,但我并不喜欢这种生活(第4/6页)

我认为我没希望摆脱这种生活了,也就完全放弃了这种希望。我认认真真这么想:我从没对这种生活退让过,也从没不因它而苦恼,哪怕一个小时也没有这样过。但我忍受下去,连对皮果提也不曾在任何书信中透露过只字片语(我们通了很多信),这样部分是出于爱她,部分是因为我羞于那样做。

米考伯先生的困难更加重了我的精神痛苦。我在这种孤苦伶仃的情形下,和那家人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时时惦着米考伯太太的各种筹款计划,时时心头压着米考伯先生的债务。星期六的夜里是我的好时光——部分因为我口袋里有了六或七个先令,回家的路上望着那些店铺,盘算着这笔钱可以买什么,这可是了不起的事;部分因为我能回得早——米考伯太太会把最伤心的秘密向我倾诉;星期天早上她也会这样,那时我把头天晚上买回的茶或咖啡在一个刮脸用的小罐里调好,开始坐下吃那已过了钟点的早餐。在这类星期六的夜间谈话开始时,米考伯先生总要痛苦忘情地哽咽一番,而谈话将近结尾时,他却又在唱“杰克快乐地和南在一起”了。我曾看到他流着泪回家吃晚饭,嘴里叨念说只有进监狱是唯一出路;然后又盘算“如果有什么机会出现”(这是他很引以自得的句子)可以弄到装弓形窗所需的费用入睡了。米考伯太太跟他完全一样。

我们各自的境遇在我们之间形成了(我深信)一种奇特的友好平等关系,虽然我们的年龄悬殊得可笑。在米考伯太太把我视作她的心腹之交以前,我从不肯接受他们的邀请而由他们掏钱、和他们吃喝,因为我知道他们和屠户及面包商关系紧张,他们自己通常也没什么太多的吃食。一天夜里,米考伯太太就像下面所说的那样和我结成了心腹之交。

“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说,“我把你不当外人,所以不怕对你说:米考伯先生的困难已达到危急关头了。”

听到这话,我好生难过,看着米考伯太太红红的眼睛,我满怀着无限同情。

“除了一块荷兰干酪的皮——这是不适合一个有这么多小孩的一家所需的”——米考伯太太说,“食品间里真是什么也没有了。我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时,总习惯了说食品间,我几乎不知不觉就说这个词。我的意思是: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了。”

“天哪!”我很关切地说。

那时我口袋里那星期的工钱还有两或三先令——由此我猜我们谈话时是在一个星期三的晚上——我忙掏了出来,诚恳地请米考伯太太把它们收下权当向我借的。可那太太一边吻我,一边叫我把钱放回口袋,并说她连想也不能这么想。

“不能这样,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她说,“我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不过,你显得比你的实际年龄要老成,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另一件事上帮我,我一定满怀谢意接受这种帮助。”

我请米考伯太太说出来。

“我已亲自把日常餐具脱手了,”米考伯太太说,“六把茶匙,两把盐匙,一把糖夹,都由我分别在几次拿出去抵押借了钱。想到爸爸妈妈,我为这交易痛心,但这双生子是个大包袱呀。我们还有几件小物件可以脱手。米考伯先生的感情决不允许·他·亲·自来处置这些东西,克莉吉特呢,”——这是那个从习艺所来的女孩——“又生就下流,如过于信任她,反会令她叫人痛心地放纵。科波菲尔先生,如果我可以请求你——”

这时,我明白了米考伯太太的意思,便求她只管差使我。就在当天夜里,我开始处置那些较轻便的财产了;几乎每天早晨,在去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之前,我总要为同样的交易出门一次。

在米考伯称做图书室的屋里一个小柜上,有几本书,先被脱手的就是它们。我把这些书一本接一本拿到都会路一家书摊上——那条路在靠近我们住所的部分在那时几乎全是书摊和鸟铺——不管多少钱就都卖了。摊主住在书摊后的小房子里,他每天晚上都酩酊大醉,早晨就被他妻子痛骂一顿。不止一次,我一早上到那儿时,他就在一张翻得直立起来的床前接见我,他额上的一处伤痕或一只又肿又青的眼睛证明他头夜又喝得太多(恐怕他喝酒时喜欢和人争吵);他伸出发颤的手在乱扔在地板上的衣服口袋里一只只搜,想找到所需的钱,他的妻子则抱着一个小毛头,趿着双便鞋,骂他个没完没了。有时,他把钱弄丢了,就请我再去一次,可他老婆总有点钱(我猜是趁他大醉时拿了他的),我们一起下楼时,就偷偷了结了那笔交易。

在当铺,我也开始小有名气了。在柜台后主事的主要人物很留心我了。我记得,他和我谈生意时,常要我用一个拉丁文的名词或形容词变位、或活用一个拉丁文的动词给他听。每次这种交易成交后,米考伯太太就举行一个小型宴会,大致是顿晚餐,这些样的晚餐我都记得很清楚,每次都有一种特别的美味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