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5/8页)

我在我站着的地方卧倒了,把脸靠在地上藏起来。我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夜风在小山和我的上方吹过,呻吟着消失在远处;雨下得很猛,再次把我淋得透湿。只要我僵硬到像静止的冰霜,死神友好地让我变得麻木,那雨点可以继续猛打下去,我不会感觉到它;可是我那还活着的肌肤却在它冰凉的影响下颤抖。不一会儿,我就爬了起来。

亮光还在那儿;昏暗而稳定地透过雨丝照着。我再试着走路,拖着精疲力竭的双脚慢慢朝它走去。它引我斜着爬过小山,穿过广阔的沼泽。这个沼泽在冬天是根本无法通过的,甚至现在,在盛夏,都是泥浆四溅,溜滑难走。我在这儿摔倒两次,但是两次都爬了起来,振作起精神。这亮光是我微乎其微的一线希望啊,我必须到它那儿去。

穿过沼泽,我看见荒野里有一条白色的小路。我朝它走去;那是一条路或者一条小径,直通那个亮光。现在亮光在一种小山冈上的树丛中间闪耀着——根据我在黑暗中能分辨的形状和叶子来看,显然是杉树。我走近的时候,我的星却消失了;有个什么障碍物挡在我和它之间。我伸出手去摸摸面前黑糊糊的一堆东西,摸出了那是一堵矮墙的粗糙的石块——在它上面是像栅栏一样的东西,里面是高而有刺的树篱。我继续摸索着前进。又有一样白的东西在我面前闪光,那是一扇门——一扇小门;我一碰它,它就在铰链上摇动起来。门两边各有黑黑的一丛灌木——冬青或者紫杉。

走进门,穿过灌木丛,就可以看见一所房子的侧影:黑黑的,低低的,比较长;可是指引我的亮光却并不在那儿照耀着。一片漆黑。屋里的人都睡觉了吗?我担心是这么回事。为了找门,我转过一个拐角;那友好的亮光从一扇很小的格子窗的菱形玻璃里又照射出来;窗子离地一英尺,常春藤和其他爬墙植物长得使窗子更小了,房子开窗的那一部分墙上密密层层地都是一簇簇的叶子。窗口被挡着,而且狭窄,可以说不需要窗帘或者窗板了;当我弯下身来推开遮住它的一丛叶簇的时候,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切。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一间地板洗得干干净净的铺了沙子的房间;一张胡桃木的餐具柜,锡镴盆子排成一排排,把明亮的泥炭火的红色和火光反射出来。我可以看见一只钟,一张白松木桌子,几把椅子。曾经是我的指路明灯的那支蜡烛放在桌上燃烧;一个老妇人正就着烛光在织袜子。她看上去有点粗气,但是像她周围的一切那样,干净得一尘不染。

我只是粗粗地看了一下这些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更有趣的一群出现在火炉旁边,一动不动地坐在炉边的一片玫瑰色的宁静和温暖之中。两个高雅的年轻女人——从各方面看来都是闺秀——一个坐在矮矮的摇椅上,另一个坐在更矮的凳子上;两个都穿着黑纱和邦巴辛毛葛的重丧服,黑衣服奇特地衬托出很白的脖子和脸;一条短毛大猎狗把大大的头靠在一个姑娘的膝头上,另一个姑娘的裙兜里躺着一只黑猫。

像这样的几个人待在这个简陋的厨房里,可真是奇怪!她们是谁呢?她们不可能是桌边那个老妇人的女儿;因为她看上去像个乡下人,而她们却非常文雅而有教养。我从来没在哪儿见到过像她们那样的脸;然而,我凝视着她们的时候,我似乎对她们的每一个面部特征都很熟悉。我不能说她们漂亮——她们太苍白、太严肃,不能用这个字眼;因为都在低着头看书,她们看上去在沉思,几乎到了严肃的地步。她们两人中间的一个架子上,放着另外一支蜡烛和两本大书。她们常常翻阅这两本书,似乎在把它们和她们捧在手里的较小的书作比较,就像人们在翻译的时候查词典一样。这个场面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的人都是影子,生火的房间则是一幅画似的;如此之静,我听得见煤渣从炉栅里落下,钟在暗角落里嘀嗒地响着;我甚至想像我听得出老妇人的编结针卡嗒卡嗒的响声。因此,一个声音打破这奇怪的沉寂的时候,我完全听得见。

“听着,黛安娜,”一个专心的学生说;“弗朗茨和丹尼尔夜里在一起,弗朗茨刚从梦中吓醒,在讲那个梦——听!”她低声念一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因为那是一种陌生的语言——既不是法语也不是拉丁语。是希腊语还是德语,我说不上来。

“那真有力,”她念完以后说;“我喜欢它。”另一个姑娘刚才抬着头听她妹妹说话,现在一边凝视着火,一边重复念那一行。后来我知道了这语言和这本书;所以我在这儿把这一行引出来;虽然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对我来说,就像是敲打铜器的响声一样——毫无意义:“‘Da trat hervor Einer,anzusehen wie die Sternen Nacht’.(1)好!好!”她嚷道,她那深邃的黑眼睛闪闪发亮。“你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伟大的天使长恰如其分地在你面前!这一行抵得上一百页浮夸的文章。‘Ich w?ge die Gedanken in der Schale meines Zornes und die werke mit dem Gewichte meines Grimms’.(2)我欢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