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5页)

他按照习惯停了一会儿。那句话以后的停顿几时曾被回答打破过呢?也许一百年当中没有一次。于是,眼睛没离开过书本、只是静默了一会儿的牧师便要接着说下去;他的手已经朝罗切斯特先生伸了过来,他刚张开口问,“你要娶这个女人作你正式的妻子么?”——这时候却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近处说道:“婚礼不能继续举行,我宣布存在障碍。”

牧师抬起头来看看说话的人,哑口无言地站着;书记也是这样;罗切斯特先生微微动了一下,仿佛他脚下发生了地震似的;他脚站稳以后,头也不回,眼睛也不动地说,“继续进行。”

他用深沉的语调说了那句话以后,接下来的是一片沉寂。不一会儿,伍德先生说:“对于刚才说的事,不作一些调查,不证明它是真的或是假的,我不能继续举行。”

“仪式完全停止,”我们后面的那个声音补充说。“我可以证明我的断言:这件婚姻有不可逾越的障碍存在。”

罗切斯特先生听见他的话,可是不去理会它;他执拗地、严峻地站着,一动不动,只是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是多么热又多么有力啊!——那时候,他那苍白、坚毅、宽阔的额头,多么像采掘出来的大理石啊!他的眼睛是怎样地发光、静止、警惕,而下面却隐藏着狂野啊!

伍德先生似乎不知所措了。“是什么性质的障碍?”他问。“也许可以把它排除掉——解释清楚?”

“不大可能,”这是答话。“我说它不可逾越,是经过考虑才说的。”

说话的人走上前来,俯身靠在栏杆上。他继续说下去,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镇静,沉着,但是并不响。

“障碍只是以前结过婚。罗切斯特先生现在有一个活着的妻子。”

听到这低声说出的话,我的神经大为震动,以前听到雷声都从没有这样震动过——我的血液感觉到了这些话的微妙的狂暴力量,以前碰到严霜和烈火都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我还镇定,没有昏厥的危险。我看看罗切斯特先生;我使他也看了看我。他整个的脸就像无色的岩石;他的眼睛既像火星又像火石。他没有否认什么;他看上去似乎要向一切挑战。他不说话,不微笑,不像是承认我是一个人,而只是用一条胳臂搂住我的腰,把我紧紧地拉到他身边。

“你是谁?”他问这个闯入者。

“我姓布里格斯,是伦敦某某街的律师。”

“你要塞个妻子给我吗?”

“我要提醒你尊夫人的存在,先生;你不承认她,法律却承认。”

“那就请叙述她的情况——她的姓名,她的父母,她的住处。”

“当然。”布里格斯先生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用一种官气十足、鼻音很重的声音念道:“‘我断言并能证明:在公元某某年十月二十日(十五年以前),英国某某郡芬丁采邑及某某郡桑菲尔德府的爱德华·菲尔费克斯·罗切斯特,同我的姐姐,商人约纳斯·梅森及其妻克里奥耳人(2)安东瓦内达的女儿伯莎·安东瓦内达·梅森,在牙买加西班牙城某某教堂结婚。结婚记录可于该教堂的登记册中找到,——我现有抄件一份。理查·梅森签字。’”

“如果那是一份真的文件,它可以证明我已经结过婚,可是并不能证明其中称为我妻子的那个女人还活着。”

“三个月以前她还活着,”律师回答。

“你怎么知道?”

“我有证人可以证明这个事实;先生,他的作证连你都无法反驳。”

“叫他出来——不然你就去见鬼吧。”

“我叫他出来——他就在这里;梅森先生,劳驾走到前面来。”

罗切斯特先生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咬紧牙关;他还经历了一种强烈的痉挛性的颤抖;我就在他身边,感觉到了传遍他全身的愤怒和绝望的痉挛活动。第二个陌生人在这之前一直待在后面,这时候走了过来;一张苍白的脸,在律师的肩头上望着——对,是梅森本人。罗切斯特回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他的眼睛,正如我常说的,是黑的;现在却在它的蒙眬之中闪出褐色的光,不,是血红的光;他的脸发红——橄榄色的脸颊、没有颜色的额头仿佛从心里那股正在扩散上升的火里取得了一种光;他动了动,举起他强壮的胳臂——他很可以打梅森一拳,把他打倒在教堂的地上,用无情的殴打吓得他断气——可是梅森躲开了,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

罗切斯特先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冷冷的轻蔑的感觉——他的怒火像害了枯萎病萎缩了似地消失了;他只是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梅森先生苍白的嘴唇间溜出一个听不清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