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7页)

随着晃动的黑影和时而跳到这儿、时而照到那儿的闪耀的亮光,一会儿可以看到留胡子的医生路加低着头;一会儿可以看到圣约翰的长发在飘动;接着又可以看到嵌板上长出犹大(3)的魔鬼般的脸,它仿佛活了过来,预示着最大的背叛者撒旦本人即将在他的附属的形体中出现。

在这一切中间,我不仅得看还得听,听着那边洞穴里那头野兽或者恶魔的动静。可是,自从罗切斯特先生来过以后,它似乎被符咒镇住了似的;一整夜我只听到相隔时间很长的三个声音,——一个脚步声,一个短暂地重又响起的像狗在嗥叫似的声音和人发出的一声深沉的呻吟。

接着我自己的思想困扰着我。以人的形状住在这与世隔绝的房子里、主人既不能赶走又不能制服的罪恶是什么呢?——在深夜最寂静的时刻,一会儿用火、一会儿用血的形式突然出现的谜是什么呢?以普通女人的脸和体形作伪装,时而发出嘲笑的魔鬼的笑声、时而发出寻找腐肉的老鹰的叫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呢?

而我俯身看着的这个人——这个平庸安静的陌生人——他怎么会堕入这恐怖之网的呢?复仇女神为什么要袭击他呢?在他应该在床上熟睡的时刻,使他不合时宜地来到房子这一部分的是什么呢?我曾经听见罗切斯特先生指定他睡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里——是什么叫他到这儿来的呢?受到了这暴行和暗算,为什么他现在是这么驯顺呢?罗切斯特先生硬要把事实掩盖起来,他为什么这样悄悄地服从呢?罗切斯特先生又为什么要这样掩盖事实呢?他的宾客遭到了毒手,他自己的生命上一次也遭到了可怕的谋害;可是他把两次未遂行为都掩盖在秘密里,沉没在忘却中!最后,我看出,梅森先生对罗切斯特先生言听计从;后者的强烈意志完全能左右前者的软弱无能,他们之间交换的少数几句话使我相信这一点。显然在他们以前的交往中,一个人的被动性情已经习惯于接受另一个人的主动精神的影响;那末,罗切斯特先生听说梅森先生来到,为什么会感到惊慌呢?为什么几小时以前,他听到这个从不抗拒的人的名字,听到他现在只消用几句话就可以像孩子似地制服的人的名字,竟然像橡树遭到电击一般?

哦!我忘不了他对我低声说“简,我受了一次打击——我受了一次打击,简”时的那副神情和苍白的脸色。我忘不了他搁在我肩头上的胳臂是怎样地颤抖。能这样使菲尔费克斯·罗切斯特的顽强精神屈服、使他的壮健身体发抖的,决不是什么小事情。

长夜漫漫,我的流血的病人萎靡、呻吟、发晕,而白昼却迟迟不来,也没人来帮助。我心里嚷道:“他什么时候来啊?他什么时候来啊?”我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把水送到梅森先生的苍白的嘴唇跟前,一次又一次地把嗅盐给他闻,我的努力似乎毫无效果;身心两方面的痛苦,或者失血,或者三者一起,迅速地使他精疲力竭。他那样地呻吟,看上去那样地衰弱、焦急和绝望,我担心他马上就会死去;而我却甚至不能跟他说话!

蜡烛终于点完,灭了;它熄掉以后,我看见窗帘边上有一道道灰蒙蒙的光;黎明来临了。不一会儿,我就远远听到下面有派洛特的叫声从院子里远处的狗窝中传来。又有了希望。它并不是没有根据的,五分钟之后,钥匙喀哒一响,锁打开了,这些都预示我可以不必再守护了。总共不超过两个小时,可是看起来比几个星期都长。

罗切斯特先生走了进来,他去请的那位外科医生也来了。

“卡特,你得注意,”他对后者说,“我只给你半小时给伤口敷药,用绷带包扎起来,把病人移到楼下,一切都在内。”

“可他是不是适宜动呢,先生?”

“这没有疑问;又不是什么重伤,他容易紧张,必须让他振作起精神来。来,着手工作吧。”

罗切斯特先生把厚厚的窗帘拉开,把荷兰遮帘推上去,尽可能让日光全照进来。看到黎明早已来临,一道道玫瑰色霞光已照亮东方,我又惊又喜。于是他走近医生已在治疗的梅森。

“我的好朋友,你怎么样?”他问。

“我怕她送了我的命了。”是那微弱的回答。

“绝不会!——拿出勇气来!两个星期以后的今天,你就会完全复原了,你流了一点血;只此而已。卡特,告诉他没有危险,让他放心。”

“我可以凭着良心这么说,”卡特说,这时候,他已经解开绷带,“不过,我但愿早点来这儿,他就不会流这么多血了——可这是怎么回事?肩上的肉不但像是给割掉的,还像是给撕掉的。这伤不是刀捅出来的,而是牙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