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6页)

“不会的,阿黛勒不应该对她母亲的过错或者对你的过错负责;我是很关心她的。现在我知道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没有父母——她被她母亲遗弃了,你又不肯承认她,先生——我将比以往更加疼爱她。我怎么可能不爱一个像朋友般喜爱自己的家庭教师的孤苦伶仃的孤儿,而去爱富贵人家的一个讨厌自己的家庭教师的娇生惯养的宠儿呢?”

“哦,你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的!好吧,现在我该进去了;天黑了,你也该进去了。”

但是,我跟阿黛勒和派洛特一起在外面又待了几分钟——和她作了一次赛跑,又打了一盘羽毛球。我们进去以后,我给她脱下帽子和外衣,把她抱到我膝上,让她在那儿坐了一个钟头,听凭她随心所欲地唠唠叨叨,即使有点小小的放肆和轻浮,也不加责难。在别人十分注意她的时候,她常常会这样放肆和轻浮,流露出她性格的浅薄的一面,这也许是从她母亲那儿得来的,但是在英国人看来却不很合适。然而,她也有她的优点,我想尽量地赞赏她好的一面。我在她的容貌和五官上找一些和罗切斯特先生相似之处,可是找不到;没有一点特征、没有一丝表情能表明他们的血统关系。很可惜,只要她能证明像他,他就会更多地关怀她。

直到我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的时候,我才定下心来,回想一下罗切斯特先生告诉我的这个故事。正像他说的,故事内容本身也许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个英国富人热恋一个法国舞女,她背叛了他,这无疑是社交上够平常的事;可是,他刚在表达目前的愉快心情,表达对老宅子和周围环境重新感到的乐趣的时候,却突然迸发出一阵激动,这里面就有些东西肯定是奇怪的。我惊异地思考着这件事;但是渐渐地把它丢开了,因为我发现目前是无法解释的,我又回过来考虑我的主人对我的态度。他认为可以和我推心置腹,这对我的谨慎似乎是一种赞美;我是这样看待它,也是这样接受它的。最近几个星期,他对我的态度要比开始的时候稳定一点。我似乎没再妨碍他;他不再突然摆出冷淡的傲慢态度。他出乎意外和我相遇的时候,这相遇似乎是受他欢迎的;他总是要跟我说句话,有时候朝我微笑一下。在用正式邀请把我召到他那儿去的时候,我荣幸地受到热情接待,使我感到我真正有力量让他快活起来,而且他希望有这种傍晚的谈话,这不仅是为了他的快乐,同样也是为了我的益处。

我固然谈得比较少,可是我兴致勃勃地听他谈。他的天性就是爱谈话;他喜欢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心灵透露一点世界上的情景和风气(我不是指它的腐败情景和邪恶风气,而是指由于表现的范围广泛、由于具有新奇的特点才变得有趣的那一些)。接受他提供的新看法,想象他描绘的新图画,思想上跟随着他穿过他揭示的新领域,而丝毫没什么有害的暗示来叫我吃惊和烦恼,这使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喜悦。

他态度随便,我也就不再痛苦地觉着拘束;他用来对待我的那种既正直又热诚的友好坦率使我想接近他。有时候我觉得他仿佛是我的亲戚,而不是我的主人,可是,他有时候还是专横,不过我并不介意;我看得出,他就是这个样子。生活中平添了这种新的乐趣,我变得又高兴又满意,不再去渴望什么亲人了。我那纤弱的新月般的命运似乎扩大了;生活的空白填满了;身体的健康改进了;人长胖了,也有了力量。

在我看来,现在罗切斯特先生还丑吗?不,读者。感激的心情和许多愉快而亲切的联想,使他的脸成为我最爱看的东西;有他在房间里,比有最明亮的炉火更使人高兴。然而,我并没有忘记他的缺点;的确,我忘不掉,因为他常常让缺点暴露在我面前。对于不管哪方面低于他的人,他骄傲、爱讽刺、粗暴;在我的心灵深处,我知道他对我的深厚好意,被对许多别人的过于严厉抵消了。他还郁郁不乐,而且到了不可理解的程度;不止一次,我被叫去给他念书,发现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图书室里,头低着搁在交叉起来的胳臂上;他抬起头来看望的时候,一副悒郁的、几乎是恶意的愁容使他的面貌变得阴暗。但是我相信,他的忧郁、他的粗暴,和他以前道德上的过错(我说以前,是因为他现在似乎已经改正了),都来源于命运的凶残。我相信,比起环境所造就、教育所培养、命运所鼓励的人来,他生来就有着更好的志向、更高的原则、更纯洁的趣味。我认为,他身上有一些杰出的素质,只是现在有点给糟蹋了,混杂在一起了。我不能否认,我为他的悲哀而悲哀,不管那悲哀究竟是什么;我还愿意作出很多牺牲来减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