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7页)
我感谢她为我作了周到的选择;而且我由于长途跋涉,真的感到累了,便表示我准备马上休息。她拿起蜡烛,我跟着她走出房间。她先去看看大厅的门是否锁上。她把钥匙从锁上拔下来,然后带我上楼。梯级和栏杆是橡木的;楼梯窗很高,镶有木格子;楼梯和通各个卧房的长过道,都像是教堂里的,而不像是住家房子里的。一种阴森森的、地下墓穴般的气氛笼罩着楼梯和过道,使人不愉快地联想起空旷和孤寂。最后我被带到我的卧房里,看到房间开间很小,而且陈设着普通的时式家具,我觉得很高兴。
菲尔费克斯太太好心地向我道了声晚安,我闩上门,从容地向四下里看看。那宽广的大厅、那又暗又阔的梯级、那又长又冷的过道所留下的凄凉印象,多少让我小房间里比较有生气的景象抹去了一部分。我想起了,在一天身体疲劳、心里焦急之后,现在终于在安全的避难所里了。我情不自禁地一心想感恩,就在床边跪了下来,向应受感谢的地方献上我的感谢;在我站起身来以前,没有忘记再祈求一下:在未来的路上给我帮助吧。在我还不配获得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似乎真诚地赐予我的仁慈,给我力量让我配得上这种仁慈吧。那一夜,我的床上没有荆棘;我的孤寂的房间里没有恐惧。我又是疲乏,又是满意,很快就睡熟了。等我一觉睡醒,已经是大白天了。
太阳从鲜艳的蓝色印花窗帘缝隙间照进来,照亮了糊着墙纸的四壁和铺着地毯的地板,这跟劳渥德的光秃秃的木板和沾污的灰泥墙完全不同。这个房间看上去是个如此明亮的小地方,我一看见它就精神振奋起来。外表对于青年人是有强烈的影响的。我想,对于我来说,生活中一个比较美好的时期正在开始,一个有着荆棘和劳苦,同时也有鲜花和欢乐的时期。由于场景有了变动,由于有希望出现一个新天地,我的官能被唤醒,似乎完全都活跃起来。我不能确切地说明它们在期待什么,不过那总是一种愉快的东西:也许不只是在那一天或者那一个月,而是在一个不明确的未来时期。
我起身了,细心地穿着衣服;不得不穿得朴素——因为我没有一件衣服不是做得极其简单的——可是我却天生酷爱清洁。不修边幅,不管自己给人家留下什么印象,这些都不是我的习惯;相反,我一直希望:尽可能使自己显得好看些,在缺少美貌所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使自己讨人喜欢。我有时候惋惜自己没长得再漂亮一点;有时候希望有红喷喷的脸蛋,挺直的鼻子和樱桃般的小嘴;希望自己长得高,庄严,身材丰满;我觉得自己长得那么矮小,那么苍白,五官长得那么不端正、那么特征显著,真是一种不幸。为什么我会有这些渴望、这些惋惜呢?那是很难说的;当时我就没法对自己说清楚;不过,我是有个理由,而且是个合乎逻辑的、自然的理由。不管怎样,我还是把头发梳得很平服,穿上黑上衣——这看来虽然像贵格会教徒(2),但至少有非常合身的好处——把干净的白色领饰整整好,我想我总可以够体面地去见菲尔费克斯太太,我的新学生至少总不会厌恶地躲开我吧。我把这卧房的窗户打开,注意让梳妆台上我所有的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就鼓起勇气去了。
我穿过铺着地席的长过道,走下滑溜溜的橡木梯级,来到大厅,在那儿停了一会儿,看看墙上的几幅画(我记得有一幅画的是一个穿胸甲的严峻的男子,还有一幅画的是一位敷发粉、挂珍珠项链的贵妇人),看看天花板上挂下来的一盏青铜灯,再看看一只大钟。钟壳是用雕着古怪花纹的橡木跟因为年久和摩擦而发黑的乌木做成的。对我来说,一切都显得雄伟和庄严;可是当时,我对富丽堂皇也太不习惯了。大厅的门有一半镶着玻璃,正打开着,我跨过门槛。那是秋天的一个早晨,天气很好,朝阳宁静地照耀着已经发黄的树丛和还有一片绿色的田地。我走到草坪上,抬起头来,观察一下这个宅子的正面。它有三层高,体积虽然可观,但还算不上宏大;是绅士的住宅,而不是贵族的府第;顶上的一圈雉堞墙给它增添了画意。宅子的灰色正面明显地突出在白嘴鸦巢的背景上。白嘴鸦巢里的哇哇叫的居民这会儿正在飞翔。它们飞过草坪和庭园,要去停落在一个大牧场上。一道坍塌的篱笆把牧场和这边隔开。那边有一排高大的老荆棘,粗壮多节,大得像橡树,一下子就说明了这宅子命名的由来(3)。再过去是小山,山不像劳渥德周围的那么高,那么巉峻嶙峋,也不那么像把人世隔开的屏障;不过,这些小山也已经够幽静、够寂寞的了,它们似乎用一种隐遁气氛把桑菲尔德包围起来,在离米尔考特这个热闹地区那么近的地方竟会有这种隐遁气氛存在,却是我没有料到的。一个小村落零零落落地散开在一座小山的山坡上,房顶和树夹杂在一起。区教堂就在桑菲尔德附近,钟楼的旧顶俯视着房子和大门之间的一个土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