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我膝盖上放着比维克的书,那忽儿真是快活;至少我有我的快活之处。我什么也不怕,就怕别人来打扰,偏偏就有人过早地来打扰了我。早餐室的门给打开了。

“呸!阴郁小姐!”约翰·里德的声音在叫唤;接着他停了一会儿,他发觉屋里显然是空的。

“她在什么鬼地方?”他接着说。“丽茜(8),乔琪(9)!(他在叫他的姐妹)琼(10)不在这儿。告诉妈妈,她跑出去淋雨去了——坏畜生!”

“幸亏我拉上了窗帘,”我想;我急切地希望他别发现我躲的地方。约翰·里德自己倒是不会发现的,他这个人眼光既不锐利,头脑也不灵敏;可是伊丽莎刚在门口探头一望,就立刻说道:“她在窗台上呢,准没错,杰克(11)。“我赶紧出来,因为我一想到可能被那个杰克拖出来就发抖。

“你要怎么样?”我既难堪又胆怯地问道。

“说‘你要怎么样,里德少爷’,”这就是回答。“我要你上这儿来;”他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做了个手势,表示要我过去站在他面前。

约翰·里德是个十四岁的学生,比我大四岁,我才十岁。以他的年龄来看,他可以说是长得又大又胖,皮肤黑黑的,显得不健康,脸盘很大,粗里粗气,四肢肥壮,手足都很大。他惯于在饭桌上狼吞虎咽,这叫他变得肝火很旺,眼睛蒙眬模糊,脸颊松弛。这一阵,他应该在学校里,可是他妈妈把他接回家来过一两个月,说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教师迈尔斯先生断定说,只要家里少给他捎些糕饼和糖食去,他准能过得很好;可是做母亲的不愿听这么刺耳的意见,宁愿抱着更温和的看法,把约翰脸色不好的原因归结为用功过度,或许还归结为想家。

约翰对他的母亲和姐妹没有多少感情,对我则是颇有恶感。他欺侮我,虐待我,一星期不止两三次,一天也不止一二回,而是经常这样。我的每一根神经都怕他,只要他一走近我,我骨头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会收缩起来。有时候我都被他吓呆了,因为不管是受了他的恫吓,还是受了他的折磨,我都无处申诉。仆人可不愿帮我对付他,来得罪他们的少爷。里德太太呢,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装聋作哑;她从来看不见他打我,也从来听不见他骂我,虽然他常常当着她的面既打我又骂我。不过,他背着她打我骂我的次数更多。

我已经习惯于服从约翰,我来到他的椅子跟前。他以不伤害舌根为限度尽可能地对我伸出舌头,居然伸了有三分钟之久:我知道他快要动手打我了,我一边在担心挨打,一边在端详着这个就要打我的人的那副令人嫌恶的丑相。我不知道他是否从我脸上看出了我的这个心思;因为他二话没说,就突然使劲打我,我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了,连忙从他椅子那里后退了一两步。

“谁叫你刚才回答妈妈的时候那么没有礼貌,”他说,“谁叫你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帘后面,谁叫你两分钟以前眼睛里露出那副鬼神气,你这耗子!”

我听惯了约翰·里德的责骂,从来不想回嘴;我盘算的只是:怎么来忍受那一定会跟着谩骂而来的殴打。

“你躲在窗帘后面干什么?”他问。

“我在看书。”

“把书拿来。”

我回到窗口,把书拿去。

“你没有权利拿我们的书。妈妈说你是个靠别人养活的人;你没有钱;你父亲没给你留下钱;你该去要饭,不该在这儿跟我们这些绅士的孩子一起过活,跟我们吃一样的东西,穿我们妈妈的钱买来的衣服。听着,你乱翻我的书架,我要教训教训你。书是我的;整个房子都是我的,或者不到几年工夫就会归我所有。站到门口去,要离开镜子和窗户。”

我照着他的话做了,起初还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可是我一看见他举起书,拿拿稳,站起来要朝我扔过来,我就本能地惊叫一声往旁边一闪。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书扔过来,正好打在我身上,我跌倒了,头撞在门上,磕破了。磕破的地方淌出了血,疼得厉害;我的恐惧已经超出了它的顶点;种种其他的感情都跟着来了。

“你这男孩真是又恶毒又残酷!”我说。“你像个杀人犯——你像个虐待奴隶的人——你像罗马的皇帝!”

我看过哥尔斯密(12)的《罗马史》,对尼禄(13)和卡里古拉(14)等等,已经有我自己的看法。我也默默地作过比较,却从没想到会大声地说出来。

“什么!什么!”他嚷道。“你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伊丽莎和乔奇安娜,你们听见她的话没有?我还不告诉妈妈吗?可是我要先——”

他头向前朝我直奔过来。我觉得他揪住我的头发,抓住我的肩膀,他已经在跟一个不顾死活的家伙肉搏了。我看他真是一个暴君,一个杀人犯。我觉着有一两滴血从我头上滴下来,顺着我的脖子流下去,还觉着有点剧烈的痛楚。这种种感觉一时压倒了我的恐惧,我发疯似地和他对打。我自己也不大清楚,究竟用我的双手干了些什么,只知道他骂我:“耗子!耗子!”还大声吼叫。帮他的人就近在身边;伊丽莎和乔奇安娜已经跑去叫里德太太。她上了楼,这忽儿就赶到闹事的地方来,白茜和她的使女阿葆特也跟着来了。我们给拉开了;我听到这样的话:“啊呀!啊呀!多撒泼啊,居然敢打约翰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