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10页)

「一吮!再吮!三──吮!礼毕!」

「谢谢你们一家门罢!头发是越弄越脏了!香槟酒,再加上口涎!」

徐曼丽掠整她的头发,娇媚地说着,又笑了起来。王和甫感到还没尽兴似的,立刻就回答道:

「那麽再来过罢!可是你不要装模装样怕难为情才好呀!」

「算了罢!曼丽自己破坏了约法,我们公拟出一个罚规来!」

吴荪甫转换了方向了;他觉得眼前这件事的刺激力已经消失,他要求一个更新奇的。韩孟翔喜欢跳舞,就提议要徐曼丽来一套狐步舞。孙吉人老成持重,恐怕闯乱子,赶快拦阻道:

「那不行!这船面颠得厉害,掉在黄浦里不是玩的!罚规也不限定今天,大家慢慢儿想罢。」

现在这小火轮已经到了吴淞口了。口外江面泊着三四条外国兵舰,主桅上的顶灯在半空中耀亮,像是几颗很大的星。喇叭的声音在一条兵舰上呜呜地起来,忽然又没有了。四面一望无际,是苍凉的月光和水色。小火轮改开了慢车,迂回地转着一个大圆圈,这是在调头预备回上海。忽然王和甫很正经地说道:

「今天下午,有两条花旗炮舰,三条东洋鱼雷艇,奉到紧急命令,开汉口去,不知道为什麽。吉人,你的局里有没有接到长沙电报?听说那边又很吃紧了!」

「电报是来了一个,没有说起什麽呀!」

「也许是受过检查,不能细说。我听到的消息彷佛是共匪要打长沙呢!哼!」

「那又是日本人的谣言。日本人办的通讯社总说湖南、江西两省的共匪多麽厉害!长沙,还有吉安,怎样吃紧!今天交易所里也有这风声,可是影响不到市场,今天市场还是平稳的!」

韩孟翔说着,就打了一个呵欠。这是有传染性的,徐曼丽是第一个被传染;孙吉人嘴巴张大了,却又临时忍住,转脸看着吴荪甫说道:

「日本人的话也未必全是谣言。当真那两省的情形不好!南北大战,相持不下,两省的军队只有调到前线去的,没有调回来;驻防军队单薄,顾此失彼,共匪就到处骚扰。将来会弄到怎样,谁也不敢说!」

「现在的事情真是说不定。当初大家预料至多两个月战事可以完结,哪里知道两个半月也过去了,还是不能解决。可是前方的死伤实在也了不起呀!雷参谋久经战阵,他说起来也是摇头。据他们军界中人估量,这次两方面动员的军队有三百万人,到现在死伤不下三十万!真是空前的大战!」

吴荪甫说这话时,神气非常颓唐,闭了眼睛,手摸着下巴。徐曼丽好久没有作声,忽然也惊喊了起来:

「啊唷!那些伤兵,真可怕!哪里还像个人麽!一轮船、一轮船、一火车、一火车,天天装来!喏,沪宁铁路跟沪杭铁路一带,大城小镇,全有伤兵医院;庙里住满了,就住会馆,会馆住满了,就住学校;有时没处住,就在火车站月台上风里雨里过几天!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现在苏杭一带,就变做了伤兵世界了!」

「大概这个阳历七月底,总可以解决了罢?死伤那麽重,不能拖延得很久的!」

吴荪甫又表示了乐观的意思,勉强笑了一笑。可是王和甫摇着头,拉长了声音说:

「未必,──未必!听说徐州附近掘了新式的战壕,外国顾问监工,保可以守一年!一年!单是这项战壕,听说花了三百万,有人说是五百万!看来今年一定要打过年的了,真是糟糕!」

「况且死伤的尽管多,新兵也在招募呀!镇江、苏州、杭州、宁波,都有招兵委员;每天有新兵,少则三五百,多则一千,送到上海转南京去训练!上海北站也有招兵的大旗,天天招到两三百!」

韩孟翔有意无意地又准对着吴荪甫的乐观论调加上一个致命的打击。

大家都没有话了。南北大战将要延长到意料之外麽?──船面上这四男一女的交流的眼光中都有着这句话。小火轮引擎的声音从轧轧轧而变成突突突了,一声声扎到这五个人的心里,增加了他们心的沉重。但是这在徐曼丽和韩孟翔他俩,只不过暂时感到,立即便消散了;不肯消散,而且愈来愈沉重的,是吴荪甫、孙吉人、王和甫他们三位老板。

战争将要无限期延长,他们的企业可要糟糕!

这时水面上起了薄雾,远远地又有闪电,有雷声发动。风也起了,正是东南风,扑面吹来,非常有劲。小火轮狂怒地冲风前进,水声就同千军万马的呼噪一般,渐引渐近的繁华上海的两岸灯火在薄雾中闪烁。

「闷死了哟!怎麽你们一下子都变做了哑巴?」

徐曼丽俏媚的声浪在沉闷的空气中鼓动着。她很着急,觉得一个快乐的晚上硬生生地被什麽伤兵和战壕点污了。她想施展她特有的魔力挽回这僵局!韩孟翔是最会凑趣的,立刻就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