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12页)

“嗯?”

“真的想我一次好么,就一次?”

“试试吧,下次。”我走投无路,只好应允。

我们从车站乘电车来到御茶水。我没吃早餐,在新宿站换车时在站台售货亭买了一个薄薄的三明治,喝了一罐咖啡,咖啡居然一股报纸油墨味儿。周日上午的电车里,挤满合家外出的人和成双成对的情侣。一群身穿制服的小男孩手拿球拍在车厢里往来追逐。穿短裙的女孩儿车内倒是有几个,但短到绿子那种地步却是一个也没发现。绿子不时往下一顿一顿地拉拽裙角。好几个男人的目光在她大腿上溜来溜去,弄得我心神不定,但她本人却似乎不大在乎。

“喂,猜我现在最想做什么?”车到市谷一带时绿子小声说。

“猜不着。”我说,“求求你了,别在电车里说那种话,给人家听见多不好。”

“可惜呀,相当厉害咧,这回。”绿子果真不胜惋惜地说。

“对了,御茶水可有什么事?”

“跟我来就是,跟我来就明白了。”

星期天的御茶水,到处挤满参加模拟考试或预科讲习班的中学生。绿子左手攥紧挎包带,右手拉起我,游刃有余地从拥挤的学生堆里穿过。

“渡边君,你能够完整地解释出英语现在假定形和过去假定形的区别?”绿子突发奇想。

“我想没问题。”

“那我问你一句,这东西在日常生活中有何用处?”

“日常生活中有何用处倒谈不上多少。”我说,“不过我想,与其说具体有何用处,莫如说它是一种训练,训练我们更加系统地把握事物。”

绿子认真地沉思良久。“你这人不简单。”她开口道,“以前我根本没想到这点。什么假定形微积分化学符号,我统统认定它们毫无用场,一直没放在心上,嫌罗嗦。这种生活态度难道有什么不妥?”

“没放在心上?”

“嗯,是啊。那玩艺儿,我权当它们根本不存在。就连正弦余弦我都一无所知。”

“那也居然高中毕业进大学来了?”我不禁愕然。

“你真是榆木疙瘩脑袋。”绿子说,“只要直感好,即使不学无术也能考上大学。我在直感上可谓出类拔萃,不是叫三个之中选一个正确的吗,我就灵机一动,百发百中。”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直感,就要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系统考虑事物的方法,就像乌鸦往大树洞里贮存玻璃片一样。”

“那又有何用处?”

“怎么说呢,”我答道,“会使某些事情做得顺利吧!”

“举例说?”

“形而上学式的思考,几种外国语的掌握。”

“那又有何用处?”

“因人而异。有的人有用处,有的人没用处。说到底,它是一种训练,有用处与否倒是次要问题,这点刚才就已说过。”

“呃——”绿子似乎心悦诚服,撒开我的手,继续沿坡路往下走,“你很擅长向别人解释什么。”

“是吗?”

“是的。这以前我向很多人问过英语假定形有何用处,但没一人阐述得如此头头是道,英语老师都在内。每次给我一问,那些人不是瞠目结舌就是恼羞成怒,再不就不屑一顾,谁也不好好教我。要是当时有人像你解释得这么透彻,说不定我也会对假定形发生兴趣。”

“唔。”

“你读过《资本论》?”绿子问。

“读过,当然不是全部,和大多数人一样。”

“理解得了?”

“有理解得了的,也有理解不了的,要想真正读懂《资本论》,必须掌握与之相关的系统思维方式。当然,对于整体上的马克思主义,我想我还是基本可以理解的。”

“没有读过这方面书的新大学生,读《资本论》也能融会贯通?”

“那怕不大容易吧。”我说。

“跟你说,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参加了民歌方面的课余活动小组,很想唱歌来着。不料凑在那里的,尽是些道貌岸然招摇撞骗的坏家伙,现在想起来都直起鸡皮疙瘩。刚一进去,就叫读马克思,喝令从第几页读到第几页。还有演讲,说什么民歌必然同社会同经济基础息息相关……没法儿,一回家我就玩命地读。可就是全然不知所云,比假定形还难,读不到三页就扔开了。这样,下周聚会时我就说:读了,但什么也没读懂,是的。结果怎么着,打那以后奚落呀嘲弄呀都来了。什么没有问题意识啦缺乏社会性啦。开哪家的玩笑!我不过说了句读不懂那些文字罢了。你说可恶不?”

“唔。”

“讨论的时候就更加不可一世。一个个无不摆出无所不通的架势,玩弄一大堆玄而又玄的词句。我莫名其妙,就接连发问说:‘帝国主义剥削是怎么回事?同东印度公司有什么关系?’‘粉碎产学协同体是不是必须走出大学去公司工作?’可是谁也不做解释。不仅不解释,还煞有介事地大发脾气。那情形,你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