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煤永老师和农(第6/7页)

当他终于想起来去做饭时,已经很晚了。外面的雨也停了。

他就在厨房里吃面。他吃了一半,突然记起了什么,就端着碗往窗口那里走。

啊,信号灯。因为夜色特别浓,那灯就显得特别亮。但他看不见提灯的人。那灯应是挂在树上的,因为好长时间一动不动。在这种寂静的夜晚,点灯的人心里渴望什么样的沟通?煤永老师心中涌动的写作激情还没有平息下去,他突然记起家中还有一盏旧提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在缺电的日子里用过的。他奔向厨房,三口两口将面吃完,然后找出了那盏灯,又找了一节蜡烛头,点燃,固定好。

他在窗前将提灯高高举起。

他看到对面的信号灯也开始移动了,是在水平线上来回移动,造成一种迷人的、有点怀旧的氛围。煤永老师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了,他连忙放下提灯,将它吹灭了。几乎是与此同时,对面的信号灯也黑了。他又等了一会儿,对面还是没有动静。

究竟是谁在向他发信号呢?当然不会是农,以前农在家里时,他不是也看到过那盏灯吗?如果他假设对面是张丹织女士的话,那不是显得他过于轻浮吗?也有可能是某个学生,比如一听来。

煤永老师在迷惑中上床休息了。

他刚睡着,就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醒了。他在黑暗中赤着脚跑到窗户那里,却什么也没发现。他听到了楼下和隔壁邻居关窗的声音,可见那叫声不是他的幻觉。他的情绪一下子跌到了冰点,他记起睡觉前他的情绪还是比较好的。那一声尖叫就像是发自灵魂,本应听不到,可他的邻居们听到了。

煤永老师想象着那种深不可测的野井,那水上漂浮的树叶。他沉下去,沉下去,直到全身冰冷。

农一早就赶回来了,身上散发出露水的气息,脸上红扑扑的,看得出她情绪很好。

“听到传言,说校园里有人受了重伤,我不放心,就赶回来了。你和小蔓都没事吧?”她说。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会是猎人告诉你的吧。”

“对,就是猎人说的。”农笑了笑,“猎人可以看见内伤。”

“真不可思议,的确有人夜里发出痛苦的尖叫。”

农看见丈夫有点不安。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我就回去了,学生们今天特别离不开我。”

她又匆匆地赶往山里去了。煤永老师从窗口感动地看着她的背影。学校给她加了课,她要等到明天下午才回来。

煤永老师下楼时老从也在下楼。

“煤老师啊,你该没做亏心事吧?”他说。

“应该没有吧,不过我不知道。”

“这就对了,不要说得那样肯定。”

因为昨天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煤永老师畅快地呼吸了几下,记起了昨天的那把伞。这位同小蔓一般年纪的女孩,难道真的会对他感兴趣?昨天的邂逅(天知道是不是邂逅)对他来说有点像梦。当然那不是梦,是一种最愉快的相遇。同年轻人在一起感觉真好!大概因为自己正在进入老年?

煤永老师看见校长过来了,但校长躲着他,似乎在冷笑。每当校长对他的某个行为不以为然,就会有那种表情。那么,校长认为他又犯了虚伪的毛病吗?他对妻子农可是很专一的啊。但校长刚刚走过去却又叫他了。

“煤永老师,我本想像你一样成家,可是又吹了,对方说我不善于一心二用,能耐差。你给我算算命看,我适不适合成家?”

“啊,这事很难算,要看对方是什么样的。我感到,您还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对象。”

“最适合?就像你同农这样?”他剜了煤永老师一眼。

煤永老师有点慌乱,他沉默了,校长就匆匆地走了。

他走进办公室,看见学生方喆已经来了,两眼茫然地坐在那里。是煤永老师要他来的。

“方喆同学,你对学校已经厌倦了吗?”

“是啊。”

“你打算去干什么呢?”

“还不知道。我想念谢密密。老师,您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不能,我答应过他。”

“他一定是嫌弃我。”

“当然嫌弃你。因为你只会空想,没有任何实际行动,你在混日子,混了好长时间了。谢密密从不像你这样。”

“我明白了,老师。我要改,我要发奋。我受不了被谢密密嫌弃,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煤永老师陷入阴郁的沉思。

“我之所以看见园林的中缝线,看见那沉在阴影中的另一半园林,之所以有那么多的疑虑,都是因为我这么多年里头从未敞开心扉,我活得太拘谨了。”农一边下山一边这样想。

她没有直接回家,却忍不住又去了一趟沙门的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