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农的园林世界(第6/8页)

农走到球场那边了,校长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响。她变得神情恍惚,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家还是应该去一个别的地方。她记得自己先前同人约定了在城里见面,可是她已想不起那人是谁,自己为什么事要去见他了。

在校园门口遇见古平老师,他问她:

“珂农老师,您进城去吗?”

“我进城?我为什么进城?”农茫然地左右顾盼。

“那是您的例行公事啊!”古平老师笑起来。

“我有点记起来了——有个人同我有约会,是为教材的问题。可是我忘了约会的地点了。唉,我这记性。”

“您只要往城里走,很快就会记起来的。”古平老师用力点了点头。

就这样,农上了进城的公交车。车子开得很快,车内又挤满了人,农被挤得很难受,脚背还被人踩了一脚。她在花街下了车,却并没有记起同她约会的那个人。她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忽然,朱闪同学就像从地底冒了出来一样站在她面前了。

“朱闪同学,你今天没有去上课吗?”

“我决定以自学为主了。老师,我听说您同我姨妈有个约会,我就在这等您,我担心您找不到姨妈的家。”

“你来得真及时,朱闪同学。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姨妈,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认错人,你就来了。”

农说出这话之后,在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她怎么会说出根本没有存在过的事情来的呢?她变成骗子一类的人了吗?但是一切都晚了,朱闪同学毫不怀疑地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进了一条阴暗的小街。

朱闪推开一间平房的木门,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珂农老师,您怎么现在才来啊。”女人坐在那张大床上说话。

“因为我的记忆出了毛病,将约会的事忘了。您能原谅我吗?”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总在这里,您也总会记起我的。”

朱闪怂恿农坐到那张床上去,她们三个就坐在一起了。

姨妈一个人在讲话。她回忆起她的青年时代,回忆起许校长的艰难,也回忆起煤永老师、古平老师、校工老从等人的种种私人逸事。她的语速很快,思维不停地在人与人、事情与事情之间跳跃,虽然跳跃,又连缀得天衣无缝,她正是那种讲故事的高手。虽然屋里很黑,农看不清姨妈的脸部,但她确信姨妈是罕见的美人。农感到心潮澎湃,而朱闪,也在一旁激动地轻轻叹息。农觉得她真是个古怪的女孩。

后来姨妈的话题就渐渐地集中到校长和煤永老师的关系上面来了。她说话时,农的心在一阵一阵地发紧。农在姨妈描述的情景中不断看见长亭和亭子里的白发老人,她似乎对自己在设计中产生的那些灵感恍然大悟,又似乎更迷惘了。朱闪却一直在旁边轻轻地笑,农很不解:姨妈的描述有什么好笑的呢?这些难以看透的陈年旧事竟然会触动小姑娘的心弦,可见她是多么与众不同。

“那么在这两个人里面,是谁先想到要创建五里渠小学的呢?是校长,还是煤永老师?”姨妈在记忆的线索里挣扎着,“可以说,这是一个无头案。从我个人的偏好出发,我认为是校长的主意,因为校长是个实干家,校舍啦,操场啦,设备啦,聘请老师啦,招生啦,全是他在打理。从前我也常过去帮忙。但是那些年里总有人来告诉我一些事,他们说五里渠小学是煤永老师头脑里的狂想的产物,煤永老师才是幕后操纵者,校长一切都听他的。我听了这些议论当然很生气,可时间一长,就慢慢感到了自己的幼稚。谁先想到有什么要紧呢?重要的是今天我们已经有了它。它就像一颗很大的珍珠,把我们这些人吸引到它的周围。而我们一挨近它,就觉得自己也变成了珍珠。”

姨妈用这些话来结束她的回忆时,农的全身好像腾起了火焰。

“朱闪同学,你为什么笑?”农问女孩。

“因为幸福啊。您瞧我有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姨妈!”

“别听朱闪瞎说,其实有时她巴不得我死掉。”姨妈平静地说,“的确,我应该把位置让给年轻人,可是我又觉得这不是一个‘让’的问题。朱闪,你应该勇往直前。”

“姨妈,我正在勇往直前。我可不希望您让位给我。”

“这我就放心了。”

农忽然听到大床的里面有人发出呻吟,是个男的,她大吃了一惊,差点叫出声来。但是姨妈和朱闪却无动于衷。

“这是我的好朋友,他患有风湿痛,只有住在我家里,他才能获得缓解。可怜的人!晓舟,你没事吧?要开灯吗?”姨妈大声说。

男子咕噜了一句什么,农听不清。

“他反对开灯。”姨妈说,“多么好啊,珂农老师,您终于来了。今天就像是我的一个节日。我崇尚理想的生活,您和您的学生朱闪让我同理想保持了联系。自从我外甥女向我介绍了您之后,我就牢牢地记住了您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