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煤老师的雄心(第6/9页)

“学木工并不影响你在学校的课程。两件工作就是一件工作,又好像做一件工作时同时在做两件工作,你说对吗?”

“正是这样,小煤老师!您说得我心里亮堂堂的。您观察过钢锯吗?您不觉得锯子的形状像蛇吗?”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的确像。”

小煤老师放下正在写的信,她写不下去了。她觉得这位学生对人生的领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她早就有这样的感觉。今天他当然不是来向她请教的,他也不是放心不下教室地板底下的客人,他是放心不下她!他真是一个操心很重的孩子。小蔓想象出他举着斧头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啊,这孩子绝对没有暴力倾向,他是热爱动物一族的。

好多年前,学校里来了一个雕花木工,那些重重叠叠的花鸟啊,好久好久小蔓魂牵梦萦。谢密密会不会去学那种手艺?她不止一次地听说那种古老的手艺已经失传了。当然,这孩子有办法复活任何一种古老的手艺。云医老师在信中写道:“小路上有很多绊脚石,所以工作进行得还顺利。”这种信,对她来说也得稍加思量,但谢密密肯定一看就懂。

谢密密走了半个多小时后又回到了她这里。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小煤老师和蔼地问他。

“我觉得,这个学期的这一课,应该是低声朗诵,声音放得越低越好。学生里头总有一两个捣乱的。捣乱也没有什么不好,可老捣乱您的教学就没有成效了。没有成效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他皱起眉头。

“大概好与不好各一半吧。”

“您很有信心嘛。现在我放心了。再见,老师。”

不知为什么,小煤老师感到以后再也见不着这个孩子了。她有点想哭,终于还是忍住了。他是她爹爹给她送来的保护神,现在他走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从此将独立工作了呢?虽然她很有独创能力,无师自通,可心底里,她一直隐隐地觉得自己还是在爹爹的羽翼的卫护之下。小蔓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她只是有得天独厚的环境影响,依仗爹爹的暗中引导,才达到今天这种境界的。如今她与这个孩子不正是在各司其职吗?为什么要伤感?应该为他的前途感到高兴才对。

她从楼上往下看去,看见那一排灌木丛里坐着她班上的几个学生,其中一位手拿一本薄薄的书在低声朗读,其他几位则在仰着头看天。天上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大概他们对自己的无所事事不好意思,就假装在天上找东西吧。小煤老师了解她的学生,他们把勤奋当美德,哪怕谢密密这样的天才学生都是如此。那么,也许他们不是无所事事,而是真的看见了什么东西。

小煤老师回到桌前备课。她在备课笔记本上画下了云医老师的头像,那青年男子嘴里含着一小块火山石在山间飞翔。她能理解他对那两位蛇精的迷恋,可是她体验不到蛇精对他的爱。她的学生所寻找的,就是关于这个的答案吗?难道天上的云里面藏着启示?

小蔓重重地坐下去,藤椅“吱吱”地大叫起来,把她吓坏了。过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她打量着藤椅,仿佛看见了那些藤萝长在深山老林里头的情景。又一次,她意识到周围的人差不多都在恋爱,包括她班上的学生们。现在她有些理解爹爹了,先前她是多么粗陋啊!她是被惯坏了的独生女。“五里渠小学”,她念了出来,眼前出现了一些无字的故事。她感到她的恋人就是这些故事。随着她身体的移动,那些藤在诉说着。前天,她新结识的朋友张丹织老师对她说:

“这里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我最喜欢这种氛围。我觉得,是许校长这个老奸巨猾的老头放出的烟幕弹。他就用这种计谋来赢得我们这些青年教师的心。”

张丹织老师讲话时,小蔓忍不住笑。后来她俩笑得一齐倒在沙发上,心里觉得很痛快。张丹织之所以痛快是因为贬损了校长一下,小蔓则是因为张丹织老师精确地说出了她自己心里对学校氛围的体验。私下里,小蔓觉得这位朋友很像蛇,她有点被她迷住了。

有时候,小蔓觉得自己同张丹织老师的性情相似;有时候,又觉得她和自己相差很远。这位女教师性格中的刚毅让她羡慕。她想,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天,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成熟的呢?她向张丹织老师表达这种意思时,对方问道:

“你真这样认为吗?可我并不总是那样的,我虚弱时就变得急躁了。只有许校长看透了我。”

而当小蔓向她诉说内心的焦虑时,她就耐心地听着,一言不发。末了她会这样说:“这不就是幸福吗,小蔓?”——她直接叫她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