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6页)

突然之间他又冒出一句令人纳闷的话。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说,“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从这话里,除了能窥测出他对这一无法衡量出的情事之紧张的思考程度,还能推断出什么呢?

他从法国回来的时候,汤姆和黛西还在他们结婚旅行的途中,他用部队上发给他的最后一点钱对路易斯维尔做了一次感伤而他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的旅行。在那里他逗留了一个星期,沿着在那个十一月的夜晚他俩的足迹踏上过的那些街道徘徊,重访了他俩一起乘着她的白色小轿车去过的那些偏远旧地。正如黛西的家在他看来总是比别人的家更神秘更快活,他觉得这座城市——纵便她已经离开了它——也弥漫着一种凄凉之美。

在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他觉得只要他再努力地寻觅一下,他便能够找到她了——他觉得他是把她留在了身后。白天的普通客车——他现在已经分文没有了——里面很是闷热。他走出到火车露天的通廊上,坐在折叠椅子里,看着车站和他不熟悉的那些楼房的背影落在了后面。然后火车驰到春天的田野里,一辆黄颜色的电车这时与他们并行了一会儿,这电车里的人可能有谁曾经在哪条街道上见过她那苍白迷人的脸庞。

铁道上出现了一个转弯处,火车就要驶离落着阳光的地方,这时的太阳已经转到西边天上,把它的光辉满洒在她曾生息过的这个正在隐去的城市上面。他绝望地伸出手去,好像要抓住一丝空气,保留下因为她的存在而使这地方变得美好的一块碎片。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在他充满泪水的眼睛面前飞一样地逝去,他知道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爱情中最美好最清新的那一部分。

我们吃完早饭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钟了。我们步出到门廊上,一夜之间,天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空气中荡漾出几分秋天的味道。那个园丁,盖茨比留下的唯一的老用人,来到台阶下。

“我今天打算把池子里的水放掉,盖茨比先生。树叶不久就要落了,到那个时候排水管就该出毛病了。”

“今天不要放,”盖茨比回答道。他带点歉意地转向我,“你知道吗,伙计,整个夏天我也没顾上在这池子里游个泳。”

我看了看表,站了起来。

“火车再有十二分钟就要开了。”

我并不想到市里去。我根本打不起工作的精神来,不过还有比这更深的原由——我不想离开盖茨比。我误过了那趟火车,又误了下一趟,才决定动身走。

“我会给你来电话的。”我最后说。

“好的,伙计。”

“我中午前后打电话给你。”

我们慢慢地步下台阶。

“我想黛西也会来电话的。”他焦急地望着我,仿佛希望我能加以肯定。

“我想也是。”

“嗨,再见。”

我们握了握手后,我动身离去。可在我刚刚走到篱笆那里的时候,我忽然记起了什么,转过身来。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我隔着草坪喊,“把他们全加在一起也顶不上你一个。”

我很高兴我说了这句话,这是我给他的唯一一句赞扬的话,因为从始至终我都并不赞同他的作为。起先他客气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的脸上便绽开了使人难忘的善解人意的笑,仿佛我们两人在这一点上是早有共识的。他的鲜艳的粉红色套装借着白色台阶的映衬显得更加耀目,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到他府上的那天晚上。那时的草坪和车道上都挤满了那些约略猜出他有所不端的面孔,他站在这些台阶上怀里藏着他那不灭的梦想,向他们挥手告别。

我谢了他的款待。我们总是为此而感谢他的——我和别的人们。

“再见,”我大声说,“谢谢你的早饭,盖茨比。”

在城里,我有一会儿试着努力把没完没了的股票行情的报价抄下来,可没多久我便在转椅上睡着了。快到中午时电话铃唤醒了我,我吃了一惊,前额上渗出冷的汗滴。原来是贝克小姐;她常常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因为她出没于旅馆、俱乐部和私人家宅里行踪无定,不用这种方法很难找到她。通常她的声音从电话上传过来总是那么清爽,仿佛是打高尔夫球时球棒从场地上削起的一小块泥土飞到办公室的窗前,可是今天上午这声音却使我觉得生硬和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