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4页)



“我很好。妈,你不休息一下?晚上还要做东西?”他说。

她拿起刚才放在桌上的东西给他看:“我在给你做一件汗衣。今天理箱子,找出一段平价白布来。我看你汗衣短裤破得实在不象话,趁着我还能够动针线的时候给你做两套换一下。”

“妈,你也不能太累啊。这些东西缓点做也没有关系,”他感动地说:“我那两身旧的总还可以穿三五个月,以后我还可以买新的。”

“买新的?你那几个钱的薪水哪里买得了?这两年你连袜子也没有买过一双。你脾气也太好了。要是没有我累着你,你或许不会苦到这样。你从不想到你自己。这几年来你瘦得多了,看起来你好象过了四十岁的人,白头发也有了好多根了,”母亲说着,眼圈也红了。

“妈,你不要老想这些事,在这个年头谁不是过一天算一天,能够活下去就算好的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她没有回来过?”他忽然问一句。

“她,你说树生吗?她回来过,又出去了,说是行里有什么事,十点钟一定回来,”母亲答道。但是她马上又改变了语调添上两三句:“你看,就是她一个人舒眼。家里事她什么都不管。一天就在外面交际。”她忽然望着他,关心地说:“你今天又吃了酒了,吃得不多罢?你身体差,不宜多吃酒啊。”

“我喝得不多,”他答道,又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不舒服极了,头晕,心和喉咙都象被什么东西在搔着一般。他打算去倒一杯开水来喝,刚走一步,身子就向右边歪了一下,仿佛要倒下去似的。他连忙站定,但是身子又接连摇晃了两下。

“你怎么啦?”母亲惊问道,便站起来。

“我喝了两杯酒,”他勉强笑了笑。母亲走到他的身边要搀扶他。他摇着头让开身子,接连说。“不要紧,不要紧。我没有醉。”

“那么你早点睡罢,”母亲说。

“不,我不想睡,我要等她回来。”他说着,在书桌前那把藤椅上坐下了。

“你要等她?你晓得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不是说她十点钟回来吗?”他反问道。

“她的话相信不得。你还是睡罢。”

“好,我睡,我先躺一会儿也好,”他说着就站起来。

当——当,——当——当,当——当。预行警报的钟声响了。

“警报啰。妈,你躲一下罢,我今天不想走,”他说,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你不走,我也不走。你还是躺一下罢,横顺还没有放‘空袭’,”母亲镇静地说。

整个楼房里本来相当安静,现在突然活动起来了。到处都是人声,脚步声,还有关门的声音。街上有人在跑,还有更多的人在叫唤,在讲话。

“XX,你不走啊?”隔壁有人在大声问。

“我不走,敌机不会来,何必多此一举,”另一个人答道。

“这两天快打到贵州来了,说不定敌人会来一次大轰炸,至少可以扰乱人心。我得到银行界的消息,昨天贵阳炸得厉害,连报上都不敢登。我劝你还是去躲一下罢。”

“那么出去走走也好,我们就一路走。”

接着是关门和走路的声音。虽然中间还隔着一段走廊,但是薄薄的木板壁很容易传声。他们的谈话被这母子两个人听见了。

“妈,你还是走罢,”他恳求道。

“不要紧,现在才是预行,”母亲慢慢地回答。

过了几分钟,空袭警报的汽笛声突然尖锐地响起来。

“妈,走得了,”他催促道。

“我等到放‘紧急’再走,”母亲答道,她仍旧安静地坐着。

“我看还是早点走好,迟了怕来不及进洞了,”他有点着急地说。母亲不曾回答。他忽然站起来,又说;“那么我们一块儿走罢。”

“敌机不见得会来,走一趟太吃力,我看还是等到放‘紧急’再走好,”母亲固执地说。他不作声了。母亲又说:“就是炸死了,也没有关系。我们象这样过日子,还不如炸死好。”

“妈,你不要这样说,我们没有抢过人,偷过人,害过人,为什么我们不该活呢?”他悲愤地说,他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门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你们还没有走!”树生惊喜地说。

“你不去躲警报,怎么还跑回来?”他站起来迎着她问道。

“我回来给你送防空证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你的防空证也放到我手提包里面了,刚才发觉了,特地赶回来送给你,”她含笑说道,一面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卡片递到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