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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华忽然皱紧眉头烦躁地说:“我也住不下去了。我有一天也会走开的。”

“你走,你走到哪儿去?”芸惊讶地问道。

“我也不管走到哪儿去好。我只想走。我看不惯那些事情,我看不惯些人!”淑华气愤地说,眼睛里射出憎恨的火焰。

琴同情地望着淑华,沉吟地说:“走自然好,不过也不容易。”

“我就到三哥、二姐那儿去!”淑华粗鲁地说,她好象在对她们发脾气,仿佛她们拦阻她不让她出走似的。

琴原谅地对淑华笑了笑,她的眼睛突然带着希望发亮了。她温和地劝导说:“三表妹,你的志气固然很好,不过单说走也是空的。你为什么不先进学堂读书?我想大舅母不会不答应你。大表哥、二表哥都会给你帮忙。你要进‘一女师’,我可以想法子。”

淑华马上改变了脸色,仿佛有一股风把她的烦躁和愤怒全吹走了。她惊喜地问道:“琴姐,你真可以给我想法子吗?我怕我考不上。你晓得我是个懒人,就没有好好读过书。她的天真、愉快的脸上现出了惭愧的表情。她的恳切的眼光在等候琴的回答。

“只要你自己有决心,别的都没有问题,”琴看见自己的话发生了效力,很满意,便对淑华保证地说:“你怕考不上,你用不着先去考。等我去找校长说一声,你一个人后来补考,一定会考取的。”

“不晓得要考些什么,我害怕我一个人还是考不出来,”淑华仍然担心地说,不过眼睛里却闪着希望的光。

“不要紧,我会教你预备功课。你英文也学过了。别的学科你这半年来也学了一点。你进去不会有困难。进学堂的事情你可以包给我,”琴鼓舞地说。她又加一句:“不过你要先跟大舅母讲好。”

雨势渐渐地小了。荷荷的雨声中现在剩下的只是寂寞的檐前滴水声。蛛丝似的雨脚断折了,无力地在空中飘舞。山石上的青苔和虎耳草沾了雨显得碧绿,肥大的蕉叶也被清洁的雨水洗净了。从山石和蕉叶上不断地滴下来悲翠的明珠。这些可爱的珠子,不仅洗净了她们的眼睛,而且甘露似地湿润了她们的心。

但是一个带笑的呼唤声粗暴地从外面闯进来:“三姐,你敢出来跟我比赛吗?这点儿雨算得什么?你就躲起来了?”

“又来了,这个人连打也打不怕的,”翠环低声自语道。

淑贞轻轻地拉住淑华的袖子,低声说:“三姐,你不要睬他。”

淑华好象没有听见觉英的话似的,她的脸上浮起光明的微笑,声音响亮地对琴说:“琴姐,我打定主意了。你一定给我帮忙。我不会反悔。”

“我晓得你不会反悔。那么再隔一个月你就可以进学堂了。二表哥今天回来听见这个消息,他一定很高兴,”琴欣喜地夸奖淑华道。

淑华满意地笑了笑。觉英又在外面叫了两三声,没有得着回答,好象又划起船走了。

“三表妹,我真羡慕你们,你们自家都有主张,”芸诚心称赞道。她的声音里微微漏出一点惆怅,不过她还没有痛苦的感觉。她对自己的日常生活并没有感到多大的厌倦。

“三姐,你们都好,”淑贞羡慕地说,她只说出半句,忽然眼圈一红就掉开身子不响了。

琴和淑华会意地对看了两眼,琴便走过去拿起淑贞一只手,亲切地说:“四表妹,你今天累了,我们进去坐坐。”

她们便走进那间四周都是玻璃窗门的厅子去。

傍晚,在水阁里,客人和主人围了一张大圆桌坐着,清汤鸭子已经端上了桌子,众人正在吃饭,忽然袁成带了周贵张惶地走进来。周贵气急败坏地向周老太太报告道:“老太太,老爷请老太太同太太就回去,孙少爷吐血了,吐得很凶。”

这个报告就象一个意外的响雷打在众人的头上,大家都放下了饭碗。

“你快说!怎么吐起来的?孙少爷不是在冯家吃饭吗?”周老太太颤巍巍地问道。

“小的也不大清楚,”周贵仍然激动地回答道:“孙少爷在吃饭的时候,高高兴兴地吃了好多酒。不晓得怎样,他离开桌子立刻就吐起来了,吐的尽是血,吐起来就止不住。他们连忙把神幔子烧灰给他吃,也止不住。后来好了一点,孙少奶就陪着他回来了。回到屋里又吐起来,人也昏昏沉沉的,老爷在家也没有主意,喊我赶快请老太太、太太回去。轿子已经提好了,老太太就上轿吗?”

“周贵,请医生没有?”觉新插嘴问了一句。

“老爷只吩咐请老太太、太太回去。老爷很着急,老爷要等老太太、太太回去商量,”周贵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