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6/9页)

“是涵穹啊,快进来。”五姨热情地给我倒上从自己房后采来的茶叶水。在我说明来意后,毫不犹豫地凑齐了200元,又给我灌满了一瓶子水,塞进书包里两张大饼。

“五姨,我走了。”我恋恋不舍。

“走吧,等我二姐夫出院,我再去看他和二姐姐。在潍坊住院,我们就不去了,到那里自己都迷路。”五姨说。

“涵穹,你看,这大热天的,快坐下喝水。不瞒你说,我这几年把钱都投进生意去了,资金周转也比较困难。”我本以为能从表兄那里借到一笔钱,我可以快去潍坊交上住院费,给父亲尽快手术。但当表兄叼着“中华烟”从他那一大把钥匙里面慢条斯理地打开抽屉,数了160元钱给我时,我不免有点失望地不想接还是接过来,在诺诺声中让笨重的“大金鹿”驮着我瘦小单薄的身体载着一车忧伤与愁闷快速滚向下一家亲戚或朋友。

太阳快要落山了,红红的火烧云在西山天边灿烂地燃烧着,滚动着,旋转着,漂浮着。夕阳西下,一个天涯独行人在泥泞的庄稼小路上艰难地行走着,眼看自行车沾满泥巴走不动了,歪歪斜斜地终于那车上的人不得不跳下来,扛起车子向前挪动。累了,歇一会儿,顺手掰一个棒子,剥开外皮,嫩嫩的用手一掐能出水,那人四下看看,贪婪地啃着。旷野下,余晖中,天地悠悠,袅袅炊烟,朦胧着一个晃动的小小的身影和一个大大的车影,慢慢地被无际的青纱帐吞噬淹没。

这时,我突然沉闷地想起爷爷去刘山老姑家要饭出来的情景和那天大爷提着冲锋枪惨死的悲壮一幕。

阴历七月二十二日,潍坊附属医院普外科手术室。我和五叔焦急地在外面等着。

手术这天,母亲非要来。“娘,你就别去了。我和我五叔就足够了。”我说。我是担心父亲真有意外,母亲当场受不了,岂不更给我添麻烦。

“你叔动手术,再有个好歹,怎么办?你不让我去,我在家里挂挂着也难受。”母亲眼圈红红的,低头帮我们收拾干粮。

“多带点,能省就省。”母亲说。

“娘,让你在家里你就在家里,你别去。过半个月就出院了,再说,又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个胃溃疡,切去就好了。”我诳母亲说。我和五叔出门走出老远了,还看见老母亲站在老槐树下张望着。

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时有医生和护士匆匆进进出出,不时有病人推进去和推出来。看来是要下雨了,正晴的上午突然变阴暗下来,黑云像魔鬼慢慢地压下来,走廊上变得更加闷热,人像在笼子里闷蒸一样。继而窗外噼里啪啦地响着,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滚动着,一道道亮闪闪耀着,抽打得我心里一揪一揪的。时间在慢慢地煎熬,我在焦急中不断地看着手表,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了,不知父亲究竟怎么样?

终于,手术室门口探出手术医生疲惫的脸庞,那个田医生满脸是汗,摘下口罩,喘了一大口气,说:“手术结束了,正在缝合,等会儿就出来了。做得很顺利,周围淋巴结清扫也很干净。我写个病理申请单,你找护士长取标本。”

手术车推着父亲出来了,盖着白色的被单安静地沉睡着。我接过手术车,推着父亲。

“快点!别路上感冒了。”手术护士长说。“来,来,小心!平放。”到了病房,护士长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麻醉还没解,等他醒过来,不要喂水,不要喂饭,即使口渴,给他湿润湿润嘴唇就行。”

“谁是25床陪床的?”护士长问。“我是。”我说。

“你父亲做手术用了200毫升全血,200元。你们家属要是献上200毫升血,这200元就不用交了。还有,这是手术切除的部分,趁着病人还没醒,你先把它送到潍坊医学院病理室尽快确诊,医生好确定治疗方案。”护士长说完,把病理申请单和一个装满父亲胃切除部分的大号橡皮手套递给我,急匆匆地忙活下一个病号去了。

我看了看病理申请单:

病史摘要及临床检查所见:上腹部饱胀不适十余年,加重伴腹疼8个月。胃镜检查:见胃窦处1.5~2.5CM溃疡,病理为腺癌中分化。

手术名称及手术所见:胃Ca根治术,术中见包块绕于胃小弯两侧,大小约3×3CM,周围淋巴结3、4、5、7、9淋巴结肿大。

临床诊断:胃Ca

送检标本:1.胃大部及大网膜

2.腹腔膀胱淋巴结

在潍坊医学院病理教研室,一个长着黑黑胡子的名叫郭文君的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他从手套里取出标本,用一个毛刷子在水龙头下仔细地洗刷着残胃。

“郭老师,为什么要冲洗它?我怎么看不出胃癌的样子?”我看着那一大块褐色的肉问。

“胃内部有很多杂质黏液,要做病理标本,必须先清洗掉。你看,这胃壁的黏膜层有很多皱襞、纵横沟和胃小凹,正常呈完整的长城状,但是这胃窦部处的黏膜糜烂隆起都出现不规则呈垛口样的断开,应当是溃疡或胃癌的表现。”郭文君老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