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灿烂的绝望 邓肯与叶赛宁(第2/4页)

邓肯对爱情是这样理解的:“认识一个人,通过骨肉之躯,而接近了一个心灵、快乐、感觉、幻想等。这实在是可怪而可怕。特别是经过外表的骨肉而得着了一种快乐的幻象——这就是人所谓爱情的!”邓肯的爱情在尘世之上,它透过她倾心的人显现于世。这样的爱情是最虚幻的,它难以把握,穿透实体,难以言说。邓肯不得不把它描述为“得着了一种快乐的幻象”。它与世俗无关,充满了美感和梦幻感,宛如童话歌谣。这样的爱情也是最真实的,它直达心灵深处,直抵灵魂本身。它全然抽离了世俗的牵绊和纠葛,呈现出一种渴求光热的状态。这是一种身不由己的燃烧,接近于飞蛾扑火。这样的爱指向永恒和完美,而瞬间和残缺无处不在。爱抵达了,苦难随之展开。这样的爱本身具有浓厚的悲剧气质。

叶赛宁是邓肯的最后一个情人,在叶赛宁之前出现的男人都风吹云散了。这个以自然为美的舞者,在《自传》中写道:“每次新的爱情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不管它是以恶魔或者天使或者普通人的样子出现,我都相信,这是我期待已久的唯一的那个人,这次爱情是我的生活的最后一次复兴。”邓肯的言语里蕴藉着深深的绝望。我相信这种绝望不仅来自于邓肯命运的多舛,更来自于一种对情爱和人生虚妄的穿透力。这位舞蹈的女神,一定体验到了某种极致的虚空,才如此渴望以爱来消解它,来拯救自己。其实一切真正的精神探索者和艺术家们都避不开虚无的体验。他们以此进入精神和艺术的内核。邓肯渴求着爱,渴求着真实的、完美的爱情。在爱里,她的舞蹈流水般奔流不息。

天才本身是带有光芒的,很多人对此仰望。而对少数对美和爱极端敏锐的人来说,这种光芒便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邓肯倾倒在叶赛宁的光芒中。邓肯本身也是美的追随者,美神一直在她左右。她是美,大自然和古希腊艺术的女儿。她曾由叶子在清晨和风中的颤抖而创造了一种胳膊、手和指头的轻微抖动的舞蹈动作;她向波浪学习。她说自己15岁时,就感到世上没有一个老师能教她跳舞。她走向自然。在巴台农神殿,邓肯说自己“一定要跳出一种舞蹈。它的感染力可以和这神殿一比高低。否则,就永远不再跳舞”。邓肯理解天才,承认天才总是致命地吸引着自己,理解天才的悲剧性。她带叶赛宁周游欧美,并表示,“我把叶赛宁从生活苦难深重的俄国带出来,是为了替世界拯救天才!”

而叶赛宁并不懂邓肯。他曾当面嘲笑邓肯,认为舞蹈是易朽的,转眼就会消失,无法与他的诗歌相比。邓肯包容了叶赛宁的骄狂,也包容了他的喜怒无常。叶赛宁经常在午夜带一大帮人回来,大喊大叫:“伊莎多拉,给点吃的,给点吃的。”然后把女仆叫起来下厨。叶赛宁在美国遭到挫折后,郁闷而焦灼,处于半崩溃的疯狂状态,经常在酒会上将酒席掀翻,砸烂桌椅。据苔斯蒂回忆,“这个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俄国青年,像球一样,又像暴风雨中船舷上的行李,在房间里暴跳如雷,横冲直撞……”对这一切,邓肯都怀着理解和宽容,即使在她心力交瘁的时候。她就像圣母般地呵护着叶赛宁,呵护着这个任性、天真而野蛮的孩子。她仿佛不是叶赛宁的情人,而是他的母亲。她源源不断地付出,爱怜之情充盈着她的生活,像抚摸着礁石的海浪。

某个圣诞节前夕,叶赛宁和几个朋友在外大饮了三天美酒,邓肯通宵不眠地等着他的敲门声。她给叶赛宁的朋友斯塔尔采夫写了一封信,末尾写道:“别以为我像个痴情的女学生一样在说话,不——这是虔诚的爱,是母亲的念子之情。”邓肯的自白让略知内情的人听了非常心酸。她生命里最悲惨的事件便是1913年,她的两个孩子由于车祸掉进河里淹死了。这一悲剧几乎毁了她。自此之后,她的生活全被笼罩在一种绝望的气氛中,只有艺术之光能偶然照亮心中黑暗的角落。她说:“整个生活在我看来只是在幽灵的海洋上漂泊的幽灵之船……”邓肯已然把自己看作了孤魂野鬼。

邓肯的母性与她的艺术融合在一起,从而令她具有了某种神性的光辉。命运的深渊吞没了她,这种光辉却没有暗淡下去。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在爱情中不由自主地要倾入自己的母性。面对叶赛宁,邓肯的爱情已不再纯粹。1923年,她曾对玛丽苔斯蒂说:“哪怕他金色的头上有一根头发受到损害,我都受不了。你看见共同点没有?他活像小帕特里克。帕特里克本来有朝一日会看起来跟他一模一样的,我能让他受一点委屈吗?”为了不让叶赛宁受一点委屈,邓肯不得不忍受着所有的委屈。他们的关系如此地酷似母子。母亲和情人的爱,邓肯都给了叶赛宁,她自己也在这两种爱中深深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