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3页)

我说,没错,2号。

他们说,那就对了。我们就是给2号送的。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还是老七回过味儿来,从屋里跑出来说,我们这儿是2号旁门,你们找的2号在前头,是敬老院。

送棺材的说,这可不怪我们,谁知道2号和2号旁门是俩院子。

我说,呸!晦气!

另一个说,小同志你别这么说,大年初一就给您家送材(财)来,您家今年准升官又发财!求之不得哪!

我说,去你妈的吧!

一个年纪大的说,大年下的,怎么张口骂人?

我说,没揍你们就是好事!

几个人自知理亏,不再计较,将棺材吭哧吭哧又弄出去了。

回到屋里,我看见父亲靠在被子上,气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他活了一辈子,还是头回遇上这样倒霉的事情。老七说,都是“旁门”闹的,大年初一来这么档子事儿!

母亲说,老七你跟丫丫把院里的雪扫扫去。

老七说,大过年的不兴扫地。

我把他拽出来说,让你扫你就扫,说那些个话干什么!

足不出户的老姐夫那天破例从西院走出来,站在院里凝神壹志地朝天上望,天空阴霾灰暗,雪花从虚渺的高天飘摇而下,无声地落到地上。我问老姐夫看什么呢,老姐夫说,这雪还没下透,待会儿有场暴雪呢。

我说,下雪好,瑞雪兆丰年!

老姐夫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说,您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老姐夫没接我的茬,仍旧朝着天上呆望,将眼神送得极高极远。我正随着老姐夫的眼光寻觅,猛听前院有人撕心裂肺地一声哭喊,爸爸--

哭声一时不可遏止,有人劝阻,号啕变做了压抑的哭泣,边哭边在诉说。老七说,听声音好像是张玉秀。

的确是张玉秀,张安达于除夕夜里溘然长逝,那口棺材就是为他准备的,却送错了地方,进了我们的家。他的女儿得到消息赶来了,一身重孝,送来了她父亲的“根”,那是她父亲生前反复交代的,父亲说女儿是他此生最贴近的人,是亲人。

太监张文顺完完整整地走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全须全尾”。

同年八月,莫姜死了。

我的父母也过世了。

年初一那口不吉利的棺材,让我至今耿耿于怀。

不久,我被安排插队,离开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