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国林又有了新角色,扮演更夫,台词为:“熬夜就是熬命,这活不是人干的。”虽然是夜戏,根本看不清脸,但总算能说上句整话,令郭国林感到十分惬意。

拍完了他的镜头,正赶上送夜宵,郭国林觉得今天简直就是自己的幸运日。但夜宵是芹菜配馒头,不是期待的馄饨,摄影师吼了声:“这是猪食!想不想跟我去吃点好的。”登时有二十几人聚拢在他身边。

郭国林常帮摄影组抬东西,一个摄影助理说:“来吧,兄弟。”郭国林没多想,上了摄影组的车。车开出去两里地,敲开了一家路边餐馆。小餐馆从没一下招待过这么多人,好容易凑齐了五锅馄饨。

想到把餐馆吃光了,大家都心生豪情,再加上摄影师连说了四个荤段子,引得笑声不断。郭国林笑得满脸肉疼,他从来没这么痛快过,心想梁山好汉聚义应该也不过如此。一人站起来,叫了声:“有尿不撒,非好汉。谁跟我去!”登时有七八个人站了起来,显得十分热烈,郭国林情绪受到感染,喊道:“算上我一个!”也站了起来。

摄影师一指郭国林:“你不要硬充好汉。”立刻哄堂大笑,郭国林感到几年来的压抑一扫而空,大笑几声,跟上撒尿的队伍出了餐馆。

一排人站在公路上,哗啦啦的颇有气势。抬头看到天上圆滚滚的月亮,郭国林想:“我是个爷们。”他四下扫了一眼,感到天地开阔,自己有着无限的可能。正豪情万丈时忽觉心里一慌,意识到刚才一瞥之间,黑暗处有一块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

他缓缓转过头,见导演甲的轿车正停在大树下。他的小腹登时松瘪,再也顶不出劲,尿流一下断了。

郭国林走到车前,车窗摇开,露出导演甲阴沉的脸。

郭国林:“导演,您怎么不进去吃?”

导演甲音调怪异:“我吃过了,芹菜馒头。”

郭国林暗叫糟糕,早听说摄影师和导演甲不合,摄影师带队吃馄饨,无异于公然挑战导演甲的权威。

必须用简洁有力的语言向导演甲表明忠心,“虽然我吃了馄饨,但我是属于芹菜馒头的。”——不好,过于直白了,而且奴颜婢膝,要婉转些,给个人尊严留一点余地。“馄饨真难吃,还是芹菜有营养。”——不好,导演恐怕听不懂……

郭国林脱口而出:“你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了。”

老马的一句嘱咐,酿成了大错。郭国林知道导演甲将勃然大怒,半个小时后自己将身无分文地离开剧组,不料导演甲呆呆地看着他,嘀咕一句:“那你说,我拉什么屎呢?”

看来导演甲没听明白,郭国林连忙解释,说他一直在揣摩,今晚主角那句“吴三桂的心思,还能瞒得过朕?”的台词,如果改成这句,效果将更好。刚才心里一慌,就说出了口,请导演甲一定原谅自己。

导演甲摆摆手:“你慌什么,这是句好词。你现在进去,向摄影师传我的话,就是这句词。”

郭国林走进餐馆,站到摄影师面前,小声说:“导演让我告诉你……”后来发生的事是,摄影冲出餐馆,和导演吵了十分钟,然后摄影师砸了导演甲的车灯,导演踢了摄影师的老二。第二天,摄影师带着摄影组和灯光组共十一人,离开了剧组。第五天,新聘的摄影师带着十一人来到了剧组。

新来的摄影师手戴佛珠,临睡前念三遍大悲咒,坚信自己死后飞往极乐世界,基本是给什么就吃什么。拍摄顺利地进行下去。

而那句“你一……我就……”的话,成了导演甲的口头禅,每次说都声音很大。郭国林是那次打斗的传话人,他渐渐发现别人对他疏远。他搬梯子,马上会有人跑过来,连叫:“郭老师,我来。”把梯子夺走。

成了老师级别,说明大家把他当作导演的人了。导演甲到片场总是背着一个牛皮包,那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国民党军队的通讯员包,专门装电报。牛皮边缘缝制得坚挺,泛着黑亮色,充满岁月的魅力。导演甲每日往里面装三包香烟、半卷手纸、八页剧本,这就是他一天的消耗。

他曾经抚摸着牛皮,深情地告诉郭国林,这个牛皮包是他父亲当年从国民党部队缴获的,他父亲是一个勇敢的八路军战士。而剧组的道具师傅说:“我跟导演拍了三部戏,那包是上个戏的道具,我做的。”

导演甲长发披肩,臀部肥硕——这是少年宫足球队训练的成果,教练信誓旦旦地告诉少年的他:“踢足球的秘诀是,要有个大屁股。有了,就能在足球场上横冲直撞。”

导演甲长大后看到“希特勒会晤墨索里尼”的纪录片,惊喜地发现他俩的屁股都很大。导演甲一天吃饭时说起这个话题:“难怪他俩能在世界上横冲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