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5页)

他送给我的是一套明信片,上面印着西藏唐卡,应该来自他寻找“因明”的庙宇。我想到其中会有那美丽女性,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向我展示红彤彤的掌心。但我并没有抽出翻看,说了声谢谢,拿了就走。

直到画室方将明信片打开,我看到那幅画标名为“大威德金刚”,画面中央是红手心的女子,充满整个画面的是牛头怪物,它有着众多的手臂,雨伞般撑开,正要一起向怀中的女人抱去。

当年我没有想到这沓明信片的意义是:十五年后我靠它生活。我美校的同学现在已没几人画画,多开酒吧拍广告。我社会活动能力较弱,只得以画“行画”为生,所谓行画就是画可供挂在卧室的题材,略带色情。

我的题材是大威德金刚,牛头怪兽和裸体女人,其中的色情因素和异域格调,令它销路尚佳。画它是为了挣钱,我甚至没舍得买唐卡画册,可供参考的只是这一份明信片。

我十六岁时想当天才,画行画破灭了我的初衷,但能画大威德金刚,心中尚有丝宽慰,感觉在面对一个毕加索的题材。

毕加索的画,许多有美女与怪兽,怪兽也是牛头。传记书上说,他是西班牙人,西班牙文化中牛代表男性,所以毕加索的牛头怪兽与美女,描画的是优美的爱情。

然而大威德的眼神与毕加索的牛头全然不同,那是一种说不清的空茫茫目光。我回避开那无法理解的目光,画着,维生至今。

他给了我明信片后,我俩就再没见过。接到他的第一个电话是前几天,邀我去参加他的婚礼,我没去。不料我留给他的电话号码,第二次被使用,是将我叫到这里。

重见养伤庙,我所感兴趣的是,他当年究竟有没有挖出宝藏?我一说出来,也成了他的一个死因,分析者是他母亲。

他母亲来到风景区后,在众人的劝说下一直装病,甚至将门锁上才敢起床活动,多亏了他母亲装病,令大家能在风景区白吃白住。

众人说,他母亲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云南知青,这次索赔人数众多,令他母亲重温到上山下乡的热闹,一直处于兴奋中。

听到儿子曾在此地挖宝,他母亲号啕大哭,说儿子触怒了神灵。有人说,这老妇人讲儿子触怒神灵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是在年轻人面前炫耀自己见多识广。

也有人提出,如果他当年真的挖出了宝藏,宝藏现在何处?他划船时非要在一个洞口拍照,说明宝藏就埋在里面。有的人想马上去洞口,但因风景区人员的到来而未能成行。

风景区人员要带我去殡仪馆。为了施加谈判压力,朋友们要求每来一个人便去看一次他的遗体。

我仓促地做出悲伤的表情,当他的尸体从冰柜中拉出,我和风景区人员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

他的衣衫在打捞时被钩杆撕碎,脖颈周围一片红斑,风景区人员好心地解释:“这表明他是一口水呛死,死得没有痛苦。”

为适应冰柜的长宽,他的双手双脚被强力扭曲,风景区人员解释,由于冰柜的不合理,每一尊尸体都要被弯曲一番。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遇到他的情景,他在花园中睡觉,为适应石凳的长宽,他的身体便弯成这样。

从殡仪馆归来,我问众人与他初识的情况,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说自己当时心情不佳,小坐在花园,此时一人过来主动聊天,那就是他。那个为五条马路交叉、围拢着十一个公共汽车站的花园,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清晰,回想当年所画的速写,那个花园中多是失意的人物。

他在花园中向人宣讲逻辑学,散发着智慧的光芒,对失意者有特殊魅力。也有人说这一光芒随着与他的深入交往而日渐暗淡,他和他的口才一样,好似充满智慧,实则糊里糊涂。

我听着,渐感胸闷。在宾馆外坐了一会,两个人影向我走来,怯懦地坐下,试探着和我说话——是陪他夜出的两男。

对于出事的当晚,两男做出解释,之所以他跑起来后没去管他,是因为他平时常喝多,对于他撒酒疯已经见怪不怪。

我打断他俩的话,询问旅游为何选择这里?两男说,他俩从报纸上看到一个新开发的风景区营业艰难,那里在古代有著名的温泉,如果能找到温泉就能将此地完全开发。

寻找温泉令旅游多了浪漫,而且营业艰难的地方收费不高,基于种种考虑,反正来了这里。出发前他曾兴致勃勃地说,他以前找到过一个温泉,但一入此地,却再没听他提过温泉。

户外的交谈结束后,我回到房间,他们给我安排的是单人间。在深夜十一点,有人敲门。来的是陪他旅游的三个人中的女子,谈了一会,我知道了当年他带我去师范学院要找的就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