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父亲在头儿的资助下上了小学——“牛哄哄小学”。这所学校是北平的贵族学校,集中了达官贵人的下一代。父亲与这批自小见金玩银的家伙比起来,有着太多的社会经验,很自然地成了班长。

这批小孩的父母都是人中龙凤,一个月的零花钱够建造三所北大。父亲稍微收收班费,日子也就好起来。父随子贵,在父亲的大力推荐下,爷爷成了贩人集团的技术顾问和众多权贵的保镖指导。爷爷虽残了一条腿,但多年的实践活动使他具有一种杀人不眨眼的人所特有的威严,令北平人士肃然起敬。他是个难得的内行,经他指点的杀手充斥着北平大街小巷,北平人民的生活危险程度飞速向上海靠拢。

威严的爷爷征服了权贵的心,经常被请去复述当年的传奇岁月,爷爷是个无口才之人,但不是个无心之人,为了生活得更好,他经常到茶馆去听一部叫《福尔摩斯》的评书。

爷爷的回忆大受欢迎。“在一个有风有雨的夜晚,听一个独腿老流氓讲述杀人的故事”——这一场面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成为北平人追求的时尚。爷爷成了社会中的坐标,年轻人因与爷爷握过手,向女友炫耀“我也不是吃素的”;中年人以与爷爷喝过酒,作为自己成为社会强人的起步;老年人以不认识爷爷,表明自己一世清白;日本人因爷爷有过汉奸经历而自豪,逢人便说:“那是我们的人。”

爷爷因社会活动太多,顾不上父亲了。父亲犹如一棵野草,全无顾忌地成长着。他的才能随着身高而增长,当他成功地把二百三十名韩国妇女卖给在东北的日本人,把三百二十名流亡在上海的犹太人卖给在苏联的德国人后,北平贩人集团发展成了国际企业。

父亲终于和同学们一样有钱了,但还是总收班费,以致引起抗议。父亲早有准备,带着全班同学去春游。在风景区的山顶,父亲指着远方说:“那里是欧洲。”众公子小姐立刻号啕大哭。

他们去了欧洲。从此父亲就一个人听课了,但直至小学毕业也没人追查此事。父亲看得很准:那帮龙凤们每日花天酒地,事事如意,唯子女是后顾之忧,转瞬间下一代烟消云散,生活变得完美,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父亲小学毕业后上了北大附中。这里是知识的海洋,父亲浸泡其中,给“贩卖人口”这一行当增加了新的理念。他所在的贩人集团把全国人民调动了一遍,使得河南人说广东话,四川人说陕西话,四方口音交融,逐步形成了普通话。

一山不能容二虎,学了几何、历史、地理的父亲在内讧中,把原来的头儿,那个研究西洋哲学的家伙卖到了灾难深重的台湾,台湾当时被日本霸占,他给日本人砍木头去了。

父亲上初中时,北大流行“实证主义”,父亲受到极大启发,从此稳坐贩人集团主席,平定了所有不安定因素,将不顺眼的人都卖了。事过多年,父亲把实证主义归纳了一下:“偷偷摸摸,少说多干。”

在父亲十六岁升上高中时,遭受了有生以来第一个挫折。父亲品学兼优,有勇有谋,多年的贩人活动,使他视人如草芥,气宇如王侯。为了纪念自己顺利升上高中,决定干一件爱国的事。一个风高月黑的夜,父亲从日本大使馆劫走了七个日本小孩,他们被扎入麻袋准备以高价卖给非洲人。当时北平的汉奸很多,“张金贵”的名字很快送到日本军部,军部司令批示“要以德服人”。父亲享受了日本人发明的各种刑具,被“折服”了一番。

在卧床养伤的日子,父亲决定不单要爱国而且要抗日。他找了张日本地图,天天用针扎,过了几天,听说两颗原子弹落在了日本的土地上。日本投降了,中国胜利了。

父亲领带的贩人集团仍然不依不饶,一些未及时回国的日本人往往双眼一黑就到了沙漠中,后来他们创造了忍渴、忍饿的世界纪录,日方一面自吹“又一次证明了大和民族的优秀”,一方面要当时的国民政府做出交代,国民政府答复:“是黑社会干的。”——被国民普遍认为是一次外交的胜利,父亲的事迹被编入了评书和大鼓。

父亲成为民族英雄后不久,解放战争就全面爆发了。拥有众多运输系统的贩人集团准备从逃跑的国民政府那大捞一笔,不料国民政府已神秘莫测地去了台湾。父亲大惊失措,后来听说那些大官有不少出身青帮,不由得对黑道前辈的手段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