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亲离休(第5/17页)

母亲辩白:老石呀,我没跟着你,我是怕你的病。

父亲:我的病咋的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别说活十年,二十年也没问题,老在家呆着还不得把人憋死。

母亲就忧郁地望着父亲,她真怕父亲憋出什么毛病来。母亲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父亲长叹一声,几步来到客厅,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抬眼望着窗外,此时的窗外太阳普照,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窗外的树上落着两只鸟,不知深浅地鸣唱着。父亲想起了在办公室时,他那套宽大的办公室窗外,也有一片茂盛的树疯长着,树上也经常落着鸟,经常高高低低地唱,那时父亲的心情是愉悦的,累了的父亲,时常伸个懒腰,踱到窗前,逗树上的鸟玩儿。那时,父亲的日子是多么的充实呀。此时,父亲已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宁静和平和,他奋力地挥舞双臂冲树上的鸟吼:滚,再叫老子毙了你们。

这是父亲的一句口头禅,父亲这句口头禅已经说了有好多年了,他当连长时就轻车熟路地说这句话了,父亲说:冲上去,把小日本拼掉,拼不掉小日本,老子就毙了你们。父亲当团长时说:一营长,限你半小时之内,把高地给我拿下来,拿不下高地老子毙了你。师长时父亲仍说:老子毙了你。军长时父亲仍说:老子毙了你。父亲已经“毙”了许多年了。

在林、晶、海还小的时候,三个孩子经常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那时的孩子没什么好游戏的,只是一味的疯闹,一会林推倒了晶,又一会晶咬了林的耳朵,吱吱哇哇的,永无宁日的样子,父亲不在家里,任他们疯闹。一旦父亲回来时,却无法忍受他们的疯闹了,孩子们管不住自己的天性,仍疯仍闹,父亲就吼:都住嘴,再吵再哭,老子就毙了你们。孩子们起初不怕,待父亲真的掏出手枪,把乌黑幽深的枪口对准他们时,他们都害怕了。因为他们都见识过,父亲用手枪打死过狍子,那是父亲星期天带他们去山里狞猎的结果。父亲一枪能打死一只狍子,难道一枪就毙不了他们么?孩子们果然害怕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父亲在家,他们个个都噤若寒蝉,从不敢大声说话,就连他们玩闹时,也是把拇指和食指比画成枪的模样,意思是相互提醒,不老实毙了你。三个孩子一直到长大成人,心里仍惧怕着父亲。那时,父亲也很忙,没工夫和孩子们扯那些没用的东西。父亲一直认为和孩子感情上的交流是没用的东西。很自然,三个孩子的大事小情都和母亲说,三个孩子离母亲近,离父亲远。父亲不在乎这些,那时父亲就是父亲,哪有工夫和一群孩子们说长论短。父亲在没离休前,三个孩子也很少登门,即便登门,也是来看望母亲,他们每次来,父亲十有八九不在家,他有很多事情等他忙。那日子,父亲觉得孩子也就那么回事,把他们养大了,尽一份责任而已。

此时,父亲却第一次想起了他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后,父亲都毫无例外地让他们参了军,在父亲的观念里,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自己是军人,孩子自然也得是军人,于是,三个孩子别无选择地都参了军。父亲在军区当着副司令,在家里自然也说一不二,违背父亲的意愿,决没有好下场。父亲最小的儿子海就曾试图违抗过父亲一次。海的性情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海自小就有些多愁善感。上中学时,海总爱写写画画,总爱独自一人琢磨些事,经常被一片落叶、一泓秋水弄得神经兮兮,眼泪汪汪,因此,父亲很不待见海。只要他看见海,总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经常咬牙切齿地说:没出息个东西,老子咋养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虫。他一直称海是虫。父亲发誓,只要海中学一毕业,就把他送到海岛部队经风雨见世面去。虽然海这样,却有自己的主意。海在上初中时,爱上了画画,快高中毕业时,海的画已经很有一些模样了。海誓死不想当兵,虽然海自小生活在军队大院里,起床号声让他睁开眼睛,熄灯号声让他闭上眼睛,父母又都是军人,可他对军人这一职业却没什么好感。总之,他和军人格格不入。毕业那一年,他知道,自己不力争一下,自己的命运一定会和哥哥姐姐一样,被强行着送到部队,所以,在即将毕业前夕,他报名参加了市文化馆举办的一个绘画写生班去了外地的深山老林。海走的时候告诉了母亲,母亲除塞给海一些钱外,对这一结果,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果然,父亲发现海“逃”了,大骂了一通母亲后,派出侦察连几个战士分头去寻找海的行踪,训练有素的侦察战士没几天就发现海的行踪,并把这一结果报告给了父亲。父亲又派一名侦察排长带一名战士火速把海抓回来。这是父亲的原话。侦察排长不辱使命,终于把海“抓”了回来。几天后。海果然被送到了海岛连队,当上了一名守岛兵。那是个孤岛,与外界是差不多完全隔绝,只有交通船,十天半月的上一次孤岛,给那里的兵送去供给和淡水。海这次真是插翅难逃了。然而,海最终还是逃了一次,那一次海差点被父亲打个半死,要不是母亲跪下来求父亲,海不皮开肉绽,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