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亲离休(第3/17页)

父亲当副司令时,住在家属院一幢二层小楼里,那里毗邻着有好几幢这样的小楼和小院,住着这个军区的最高首长。这里离办公区并不远,一条林荫南路,然后绕过一个花坛,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办公区了。

别的首长去办公区上班时,总是要坐车的。各位首长在自家吃饭时,司机已将车悄然停在首长家楼下了,只要首长一走出家门,小车马上启动,由警卫员拉开车门,再由警卫员递上公文包,关好车门,小车便轻盈地驶出甬路,绕过花坛,直奔办公区,整个过程也就是三五分钟的时间。

父亲从来不坐车,而是跑着去上班,这也成了军区大院的一景。父亲走出家门时,警卫员早就在楼下等候了,父亲把公文包往警卫员手上一递,便抬脚就跑,警卫员怀抱公文包随在后面,和父亲一直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父亲先跑在甬路,绕过花坛后,开始冲刺,也就是说,在这一过程中,父亲越跑越快,随在后面的警卫员也是越跑越快。这一奇妙的景象成了军区大院一处准时而又流动的风景。每当这时,父亲的样子不像去上班,而像是救火,或者别的什么。

每当父亲达到办公楼前,才止住脚步,等随后就到的警卫员递上公文包,然后步履轻盈地向办公楼走去,父亲忙碌的一天开始了。此时,父亲站在干休所窗前,他心绪复杂地望着窗外。

干休所里的一切都是安静的,这种安静令父亲觉得快要窒息了。在整个上午的时间里,父亲焦灼不安在屋里踱来踱去,副司令这一级别的将军离休后,有许多房间,父亲就在许多房间里转来转去,父亲转悠次数最多的还要数客厅,客厅的茶几上卧着一部电话,那部电话让父亲疑窦丛生,他拿起听筒,听着里面清晰的忙音,随后又把电话放下来,然后仇视地望着那部电话,电话就如处女一样,很害羞地和父亲对望着,不管父亲怎么仇视,它就是一声不吭。

昔日的父亲是多么的忙碌呀,不管是在家还是办公室里,电话总是响个不停,那时父亲的办公室里有三部电话,家里也有三部电话,办公室宽大的写字台上三部电话一溜排开,它们响着不同的音乐铃声,召唤着父亲。父亲有时正接着电话,另外两部也响了起来,然后父亲就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他分别把电话拿起来,冲着话筒先大声地嚷:等一等呀,我一会儿就跟你说。打电话的人清楚地听见父亲忙碌的声音,就在电话那头笑。其实有许多事,本应该由父亲的秘书转接电话,然后汇报给父亲,再由父亲去处理,父亲却用不惯秘书,觉得秘书的角色有些多余,按父亲的话讲,那叫脱了裤子放屁,没那个必要。于是,不管大事小情都由父亲处理,父亲每天总是激情满怀、兴致高涨地冲电话里的人做着指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踏实,放心。那时,父亲是忙碌的,而忙碌中也让他体会到工作的乐越。

没有乐趣的是父亲的秘书,父亲的秘书就坐在对面的另一间办公室里,别人都知道,一个秘书顶半个首长,按规矩,首长的所有大事小情都由秘书来安排,然后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或大或小,分先后汇报给父亲,有些小事则干脆就由秘书直接去处理。于是,秘书的角色显得尤为重要。在父亲这里,情形刚好相反,秘书坐在办公室里,时刻等待着父亲的召唤,而父亲一忙起来,似乎就把秘书这个人忘了。父亲喜欢这样,当年在战场上指挥打仗时,他也很少听汇报,一定要到阵地上去走一走,看一看,然后再排兵布阵,不管战场上突然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都能准确及时地去处理。如果父亲不亲眼去看阵地,他就无法排兵布阵,像瞎子一样指挥打仗,那仗还有法打么?在战争岁月中养成的习惯,父亲又毫无保留地带到了和平生活中,于是军区流传一句口头禅:老石是最大的首长,也是最小的兵。意思是说,父亲可以定下军区最大的事,父亲同时也管最小的事,例如花坛该锄草了,哪个警卫站姿不标准啦等等,所以说,父亲有时又充当着班长的角色。

父亲的秘书在父亲这里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于是秘书就不心甘情愿再当父亲的秘书了。然后躲在办公室里,挖空心思地写调职报告,报告的中心思想就是:本人才疏学浅,干不了秘书这样重要的工作,请求换一个工作环境等等。然后秘书就把请调报告送给父亲,父亲看了请调报告就乐了,他一边乐一边说:小李哇,早该这样了,像你这么有才气的年轻人整天坐在这里闲着,简直是浪费人才。于是父亲大笔一挥写下“同意”二字。秘书便调走了。离开父亲的秘书,调到其他岗位去工作,都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父亲的秘书换得最勤,走马灯似的。父亲对这一切似乎从没有察觉,父亲一直认为秘书就是个写写字的角色,让谁干不是干哪。每当父亲要换新秘书时,下级总要严格挑选,专挑那些机敏灵活,讲原则,工作干练的年轻人给父亲当秘书,然后拿着物色的新秘书简历来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这时显得很不耐烦,大手一挥道:行,行,行,就是他。于是新秘书就来了。来了没多长时间就又走了,走的理由和前任的理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