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俗人男女

塔楼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完工的,人们似乎也是在一夜之间,一古脑搬进了塔楼的。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快得人们还没来得及想点什么,一切便都重新开始了。

京和琼在塔楼里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他们结婚已经两年有余了,确切地说,在住进塔楼之前,他们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他们都单身时,就曾住在单位的筒子楼里,每个房间有一扇门把自己和楼道隔开了。隔住了身子,却隔不住任何的隐私,鸡犬相闻,大凡住过筒子楼里的人们都有过类似的感觉。后来他们结婚了,单位住房紧张,于是两人仍住在筒子楼里,不同的是,以前他们都分别与人合住,这次,他们搬到了一起。筒子楼,无论如何也不能称其为家,简单的一扇门,永远无法隔开外面的世界。楼道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炒菜的油烟味,吆五喝六的声音,在筒子楼里飘来荡去,组成了一幅极通俗的人间景象。

傍晚时分,这一盛况才是空前的。在过道里生火做饭,乌烟瘴气自不必说,谁家吃的是什么菜,做了多少饭,众人都是一目了然的。即使关上门,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所有的一切仍都是混合在一起的,不同电视频道发出的不同声音杂糅在一起,在家家户户的门缝处飘来荡去。

夜里,一切都安静了,这静却有些吓人,不知哪家的男女发出的梦呓之声和洗手间里传出的滴水声一起在筒子楼里四处流动。筒子楼里是个公开的大家庭,这里没有秘密。

在那些日子里,京和琼的日子过得谨小慎微,有时,甚至是在压抑自己。就连做爱时,也总想方设法把激情化为理智,弄得两个人在完事后,都挺索然。

京和琼在结婚以前,他们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地域,家庭出身也不尽相同。在恋爱时,青年男女头脑发热发胀,相互的缺点,或不相融的地方都忽略不计了,只剩下对方的优点在心里膨胀。结婚之后,便不同了。他们要在一起冷静地对待一切,包括相互的磨合,容忍,适应。在初涉婚姻的日子里,京和琼也毫不例外,在生活中免不了生气,有许许多多疙疙瘩瘩的事,需要他们慢慢和解。忍无可忍时,就是相互谩骂一次,动动拳脚也不算是过分的事情。而在筒子楼里,京和琼都把这一切减小到了最低的限度。他们发生矛盾时,不能喊不能叫,也不能大声争吵,而是把各自的委屈和不满装在心里。这时,琼的表现是不停地流泪,京苦闷得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于是,他们可以一连几天不说话,也可以数日内不做夫妻间的事,就是躺在床上也是背靠背,唯恐碰到对方的任何身体部位,所有的火气和不满在心里怄着,直到让火气和不满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解淡漠,于是,又有了新的一轮重复的日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有了下一次,周而复始,他们在压抑中过着日月,那些日子里,他们的生活缺滋少味,极不舒畅,极不正常。

从塔楼动工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和所有住在筒子楼里的人们一起,盼星星盼月亮地巴望着塔楼早日竣工,一连拖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完工,就在他们差不多快失望时,塔楼又在一夜之间完工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搬进了塔楼,似乎不这样,唯恐拿到手的房门钥匙被别人抢走。

京和琼终于搬进了塔楼,属于他们的空间仍不大,只一房一厅一厨一厕,这对住在筒子楼里的京和琼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一切都是新鲜的,乃至他们的生活都前所未有地亮丽起来。在初始日子里琼每天下班回来,总要转许多家商店,买回一些小饰物,在晚饭后,琼和京两人齐心协力把房间装扮得漂漂亮亮。然后,他们对着眼前的胜利成果,拥在一起,疯一阵,乐一阵。他们前所未有地心情舒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琼穿得很少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京在卫生间里一边冲澡一边大声地唱歌,一切都是自由的,浪漫的。他们在做爱时,激情泛滥,仿佛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比的满足,他们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踏实地睡去了。

再新的日子也总有陈旧的时候,当他们习惯了这一切之后,日子又回到了按部就班的程序中。上班,下班,做饭,洗衣,日子复日子,今天和明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经常,京和琼会因为各自单位的事情而加加班,抑或单位的活带回家中,在晚上业余时间里,把白天没完成的工作完成。

在没有这些工作的日子里,京和琼和大部分人一样,一边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看电视,有时会为看某个频道而争执几句,最后是一方放弃,另一方取得胜利而结束。不管暂时听谁的,俩人也总会把节目看得津津有味。